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干净却冰冷的气味。
校医给苏瑶做了简单的检查，确认她只是体力透支加上有些脱水，并无大碍，让她躺在靠窗的病床上休息，挂上了一瓶补充电解质和能量的点滴。
冰凉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汇入她的血管，逐渐安抚着过度劳累后仍在微微颤抖的四肢和灼热的胸腔。
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但大脑却异常活跃，反复播放着运动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
看台上震耳的喧嚣，跑道上沉重的呼吸，终点线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黑暗，还有……那个冲破一切闯入她世界的身影，他沉默的陪伴，他递来的水瓶，他扶住她手肘时那一触即分的、滚烫的触感……
全场的目光，如同无数盏聚光灯，将她和他牢牢钉在舞台中央。
那种无所遁形的暴露感，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心有余悸。
他会怎么想？
他那样一个习惯置身事外、厌恶成为焦点的人，是否会对刚才的冲动感到后悔？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苏瑶纷乱的思绪。
她以为是校医或者许薇，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逆着走廊的光，那个修长冷峻的身影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是林知珩。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他用一个简洁的手势制止了。
“别动。”他的声音比在运动场上时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将外界的嘈杂隔绝。
医务室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点滴瓶里液体滴落的、规律而轻微的声音。
他走到床边，目光在她挂着点滴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贴着白色的胶布，细小的针头埋入青色的血管。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头柜上。
“葡萄糖口服液，和一点吃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袋子里露出面包和牛奶的包装一角。
苏瑶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去了小卖部？
在她被同学簇拥着回到看台，又辗转来到医务室的这段时间里，他去给她买了这些？
他站在那里，没有坐下，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卫衣，头发似乎也整理过，恢复了以往的清爽利落，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不自然。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这不是图书馆里那种心照不宣的、安宁的沉默，而是一种弥漫着未尽之言和微妙紧张的寂静。
运动场上那石破天惊的举动，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砸穿了他们之间那层小心翼翼维持的薄冰，此刻，冰面下的暗流汹涌，却不知该流向何方。
苏瑶垂下眼睫，盯着白色被单上细小的纹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为什么来”，比如“你不怕别人议论吗”，比如“谢谢你”……可这些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却都咽了回去。
她怕任何一句不得体的话，都会打破此刻这脆弱而珍贵的独处。
最终还是林知珩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苏瑶低声回答，声音还有些虚弱。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操场的方向，那里运动会似乎还在进行，隐约传来欢呼声。
“以后……量力而行。”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普通的告诫，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冷淡。
但苏瑶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同于以往的东西。那里面，似乎藏着一丝……后怕？
他在担心她吗？
这个认知让苏瑶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鼓起勇气抬起眼看他，“今天……给你添麻烦了。”
她指的是那些目光，那些议论，以及他可能因此受到的关注和非议。
林知珩闻言，转回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却似乎有什么情绪在潭底微微搅动。
他看了她几秒，才淡淡开口：
“不重要。”
不重要。
那些别人的目光和议论，都不重要。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苏瑶的全身，驱散了残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不安和窘迫。
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明白了。
他做事，似乎只遵从内心的准则，外界的喧嚣，从未真正入过他的耳，进过他的心。
他今天的举动，无关他人，只关乎她。
这个认知，让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喜悦和感动，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她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和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点滴瓶里的液体还在不紧不慢地滴落。
林知珩没有再说话，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做其他事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苏瑶也不再说话。
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感受着药液流入身体带来的舒缓，和身边那人存在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窗外的喧嚣远去，医务室里的寂静变得温暖而绵长。
这一刻，没有全场的目光，没有纷杂的议论，只有他们两个人，共享着这风波过后，来之不易的、平静的独处。
有些东西，在无声中悄然改变，如同冰雪消融，溪流汇聚，终将奔向不可逆转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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