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点。”
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深深扎进苏瑶的耳膜,并在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持续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响。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图书馆剩下的时间,对她而言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连翻书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制造出一点多余的声响,引来那座冰山更彻底的寒意。
她将自己缩在座位上,像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而法官,就坐在不远处,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再未向她投来一瞥。
泼洒事件像一道无形的鸿沟,将她这些日子以来,凭借固执和一点点运气才勉强靠近的距离,瞬间拉回到了原点,甚至更远。
润喉糖事件带来的那点微弱暖意,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不堪一击。
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赦令。
苏瑶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书包,动作快得近乎仓促。
她不敢去看林知珩,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依旧沉稳地、不疾不徐地整理着他的书本和笔袋,那几本被她祸害的参考书被他单独放在一旁,格外刺眼。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图书馆,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区域。
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
她一遍遍回放着矿泉水瓶倒下、水流漫过书页的画面,回放着林知珩那双凝结着冰霜与怒火的眼睛,回放着那冰冷彻骨的三个字。
光是道歉,是远远不够的。
她毁坏了他的东西,那是他珍视的、常用的学习资料。
她必须做出赔偿。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迅速变得清晰而坚定。
这不仅仅是弥补过错,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
她无法忍受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毛手毛脚、只会带来麻烦的闯入者形象。
尽管他可能根本不在意她是什么形象,但她自己在乎。
可是,怎么赔?
直接拿着钱或者新书给他?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场景——他可能会用那种冰冷的、看蝼蚁般的眼神瞥她一眼,然后毫不留情地拒绝,或者更糟,直接无视。
那只会让她的难堪雪上加霜。
她想起了之前那张被推过来的解题草稿纸,想起了那本被默许存在的感谢笔记本,想起了那盒被他悄然收下的润喉糖。
他们之间,似乎只存在于这种无声的、间接的交流方式。
任何直接的、面对面的接触,都会触发他最强的防御机制。
那么,赔偿,也只能用他所能接受的方式进行。
回到家,苏瑶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那几本参考书的信息。
幸好,她记住了书名和出版社。那是几本相当专业和冷门的竞赛拓展读物,在国内并不常见,价格也相当不菲。
其中那本被水浸得最严重的深蓝色书皮的,更是某个国外出版社的原版引进,市面上很难买到。
苏瑶没有犹豫。她登录了几个大型购书网站和专门的学术书店网站,开始地毯式搜索。
一本,找到了,下单。
另一本,显示缺货。
她不死心,又去了几个二手书交易平台,终于在一个个人卖家那里找到了品相不错的版本,立刻拍下。
最麻烦的是那本原版书,国内渠道几乎断货。
她折腾到深夜,翻墙去了国外的图书网站,靠着半生不熟的英文,终于找到了货源,算上高昂的国际运费,价格让她这个普通家庭的学生暗暗咋舌,但她还是咬着牙点击了支付。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使命。
经济的压力是真实的,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似乎因此而减轻了一点点。
接下来,是等待。
在等待快递的几天里,苏瑶依旧每天去图书馆,依旧固执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只是,她比以往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几乎将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了零。
她不敢再带任何液体饮料,连水都喝得格外谨慎。
她甚至避免在他附近进行任何可能产生风险的活动,比如使用尖锐的文具。
林知珩那边,则是一切如常。
他依旧准时出现,专注学习,仿佛那场意外从未发生。
但他周身那层结界,明显变得更加厚重和冰冷。
他不再有任何无意识放松的小动作,整个人像一块彻底封冻的寒铁。
苏瑶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那点脆弱的“习惯”,已经被彻底摧毁。
这种刻意的、强化了的距离感,让苏瑶更加坚定了赔偿的决心。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坚冰,哪怕收效甚微。
几天后,几本崭新的书籍陆续到货。
苏瑶仔细检查了品相,确认无误后,开始思考如何将它们“送”出去。
直接放在他桌上?太突兀,太刻意,像是一种挑衅。
她最终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
她找来一个干净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浅米色厚纸袋,将三本新书仔细地放进去。
然后,她拿出了一张和上次类似的便利贴,但颜色换成了更显沉静的浅灰色。
她握着笔,斟酌了许久。
不能显得谄媚,不能带有任何试图拉近关系的意味,必须公事公办,只聚焦于赔偿本身。
最终,她在便利贴上写下:
“林知珩同学:
对于前几日不慎损毁书籍,深表歉意。
这是赔偿的新书,希望没有耽误你的使用。
—— 苏瑶”
言辞简洁,语气克制,只陈述事实和目的。
第二天,她早早来到图书馆,比他更早。心脏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
她走到他的座位前,将那个装着新书的纸袋,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他椅子的正下方——一个他过来就坐时,绝对无法忽略,但又不会过于显眼、引人注意的位置。
放置好后,她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本,低下头,开始了一天例行的“背景板”工作。
只是今天,她的“工作”内容里,多了几分不安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图书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死死盯着书本,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定了他的方向。
林知珩像往常一样,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就在他准备拉开椅子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椅子下的那个浅米色纸袋上。
苏瑶屏住了呼吸。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纸袋,看了大约有五六秒。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无法窥探他内心的想法。
然后,他弯下腰,将纸袋拿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
他没有立刻查看里面的东西,而是先将纸袋放在桌上,然后像往常一样坐下,放下书包,拿出今天要用的书本。
一切就绪后,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纸袋。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探入袋中,将里面的三本新书,一本一本地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苏瑶的心跳随着他拿书的动作而起伏。
他拿起第一本,目光扫过崭新的封面和书脊,指尖在出版社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
接着是第二本。
最后是那本最难找的原版书。
他拿起它,翻看了一下版权页和内页,确认了版本。
整个过程,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检查几件普通的物品。
检查完毕后,他没有将书立刻收起来,也没有去看苏瑶。
他的目光,落在了贴在纸袋外侧的那张浅灰色便利贴上。
他看了上面的字。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
苏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会怎么做?把书推回来?把便利贴撕掉?还是……
在苏瑶几乎要耗尽所有耐心的时候,他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将那张浅灰色的便利贴,从纸袋上揭了下来。
然后,他拉开自己那个质感冷硬的深色笔袋,将那张对折了一下的便利贴,塞进了笔袋的一个夹层里。
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任何犹豫。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三本新书整齐地码放在桌角,和他其他的资料放在一起。
那个空的浅米色纸袋,则被他折叠好,放进了书包侧袋。
接着,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摊开今天要看的书,拿起笔,重新沉浸入了他的世界。
结界依旧存在,冰冷也未散去。
但是……
他收下了。
他收下了赔偿的新书。
而且,他留下了那张写着道歉的便利贴。
没有拒绝。
没有无视。
没有归还。
他用一种极其沉默的、近乎默认的方式,接受了她的歉意和赔偿。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释然,瞬间冲垮了苏瑶连日来的紧张、愧疚和不安。
她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赶紧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
她知道了。
这场因她而起的意外,以及她笨拙而固执的补救,终于,以一种他们彼此都能理解的方式,悄然翻页。
无声的赔偿,换来了无声的和解。
冰山未曾融化一分一毫。
但苏瑶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在那片无尽的冰原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勉强立足的,微小而坚实的支点。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温暖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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