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鹅黄色便利贴的命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苏瑶心底漾开几圈涟漪后，便沉入了寂静的湖底，再无回音。
悬在桌沿，颤巍巍的，最终是在林知珩离开时被不经意地带落，还是被管理员清扫而去？
苏瑶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自那天后，它彻底从那张桌子上消失了，连同她递出时那点隐秘的期待和试探，一起湮灭在图书馆沉静的空气里。
林知珩依旧是那个林知珩。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他准时出现，专注凝神，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那张便利贴从未存在过，仿佛苏瑶这个人，也不过是背景里一个模糊的、无需在意的影子。
这种彻底的、不留痕迹的无视，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感到无力。
它像一堵柔软却坚韧的墙，你的每一次靠近，都会被无声地弹回，连一点反馈的声响都吝于给予。
苏瑶趴在课桌上，午后的阳光晒得她有些懒洋洋，心底却盘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挫败感。
许薇在一旁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早跟你说啦，别白费力气了。他那个人，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的。”
“也许吧。”苏瑶闷闷地应了一声，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
道理她都懂，可心底那份不甘和好奇，像藤蔓一样，越是受挫，越是顽强地缠绕生长。
她不信。
不信一个会默默塞药膏的人，内心真的全然是冰封的荒原。
她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用错了方法。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瞬间喧闹起来。
苏瑶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脑子里还在回放这两天林知珩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走啦，瑶瑶！”许薇催促道。
“哦，好。”苏瑶背起书包，和许薇一起随着人流走出教室。
走廊里熙熙攘攘，充满了少年们特有的、混杂着疲惫与解放的嘈杂声。
阳光斜照进来，将学生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就在苏瑶和许薇随着人潮走向楼梯口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不远处一个逆着人流、正从楼梯上来的身影。
心脏猛地一缩。
是林知珩。
他似乎是刚从竞赛辅导老师那里回来，手里拿着几份卷宗，正微微低着头，步履沉稳地向上走。
午后的金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依旧屏蔽了周遭所有的喧嚣，像一艘静默的破冰船，在拥挤的人潮中精准地开辟出自己的航道。
周围有女生兴奋地低语，目光黏在他身上，他却浑然未觉。
机会！
一个毫无预兆、不在图书馆那种特定“结界”内的、纯粹的偶遇！
苏瑶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拉住了正要下楼的许薇。
“等等，薇薇。”
“怎么了？”许薇疑惑地回头。
苏瑶没有回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上。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心底给自己打着气。
这一次，没有便利贴，没有精心设计的台词，只有最直接、最纯粹的面对。
她要在这种公开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再次和他打招呼。
她想知道，离开了图书馆那个特定的环境，他的反应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层冰壳，在更生活化的场景里，是否会薄一点点？
林知珩越来越近，近到苏瑶能看清他校服领口熨烫平整的折痕，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
就是现在！
在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苏瑶停下了脚步，微微转过身，面向他，鼓起全身的勇气，抬起了声音，清晰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唤出了那个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名字：
“林知珩同学。”
声音不大，但在周遭略显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许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瑶，又看看林知珩。
周围几个原本在说笑的学生，也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或明或暗地将目光投向了这引人注目的一幕。
林知珩的脚步，应声而停。
他抬起头，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那双墨玉般的眸子，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苏瑶的脸上。
阳光直射进他的眼底，却仿佛被那深潭吸纳，未能激起丝毫暖意。
他的眼神里，依旧是她熟悉的那种淡漠，带着被打扰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不耐。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有事？”
苏瑶被他看得一阵心慌，准备好的、诸如“好巧”或者“去老师办公室吗”之类的寒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在他的注视下，那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和刻意。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没什么事，就是……打个招呼。”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瑶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听起来简直蠢透了。
林知珩的眉头，几乎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那弧度极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苏瑶强装镇定的外壳。
然后，在苏瑶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的目光中，他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点头，没有“嗯”一声，甚至连一个眼神的停留都没有。
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也完全没有看到站在他面前、脸颊逐渐涨红的她。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仿佛中途只是被一块无关紧要的石子绊了一下般，重新迈开了脚步，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平视前方，与她，以及她身旁目瞪口呆的许薇，擦肩而过。
他甚至……没有改变他原有的路线和速度。
衣角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苏瑶的手臂，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他走了。
留下一个决绝的、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汇入下楼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钟。
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走廊里恢复了之前的喧闹，仿佛刚才那短暂凝滞的一幕从未发生。
但苏瑶却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部，火辣辣地烧着。
难堪、羞窘、失落……各种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旁边有几个女生压抑不住的、带着嘲弄意味的低笑声。
“他……他怎么能这样！”
许薇气得跺了跺脚，挽住苏瑶的胳膊，试图给她一些支撑，“太过分了！简直目中无人！”
苏瑶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这一次，比在超市那次更甚。
上一次，他至少还说了“你认错人了”。
而这一次，是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无视。
仿佛她是一团空气，一个透明的、不值得投入任何注意力的存在。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毫不掺假的冷漠。
便利贴可以被推开，言语可以被否认，而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的人，可以直接被他的视线穿透。
许薇还在旁边愤愤不平地数落着林知珩的“罪行”，苏瑶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的耳边反复回响着的，是刚才自己那句蠢笨的“打个招呼”，和他那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的忽略。
她像个一腔热血冲上战场的士兵，却发现对手根本不接招，甚至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就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这种挫败感，足以摧毁任何残存的勇气和幻想。
“我们走吧，薇薇。”苏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拉了拉许薇，低着头，快步向楼下走去。
她不想留在这里，不想再感受那些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家的路上，苏瑶异常沉默。
许薇知道她心情不好，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陪着她慢慢走着。
走到分别的路口，许薇忍不住再次开口：“瑶瑶，算了吧，真的。为他这种人难过，不值得。”
苏瑶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我知道。我没事，你快回家吧。”
看着许薇担忧地离开，苏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夕阳的余晖温暖不了她此刻冰凉的心。
她回想着林知珩那双淡漠的眼睛，那毫无停留的脚步。
一股强烈的委屈和不服气涌上心头。
凭什么？
凭什么他就可以这样高高在上，这样轻易地把别人的心意和勇气踩在脚下？
就因为他是林知珩？是年级第一？是林家的少爷？
她苏瑶，就那么微不足道吗？
不。
她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橘红色的光芒映在她清澈却带着倔强的眼眸里。
一次无视，不代表次次都会如此。
冰山之所以被称为冰山，是因为它的大部分都隐藏在海面之下。
她只是刚刚触碰到那最坚硬、最冰冷的一角而已。
便利贴的方式失败了。
直接打招呼的方式也失败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此无计可施。
她想起他在图书馆里专注的侧影，想起他解题时微蹙的眉头，想起他笔袋里那管始终存在的药膏。
他并非全无破绽。
他只是……需要一种更聪明、更不易被察觉的方式去靠近。
苏瑶深吸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吸入肺腑，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眼底的委屈和难堪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静、也更加坚定的光芒。
挫败感没有击垮她，反而像是一把锤子，敲掉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莽撞，让她开始真正思考，如何去靠近一座真正的冰山。
她转身，继续向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比刚才沉稳了许多。
她知道，这场她单方面发起的、看似毫无胜算的“战争”，还远未结束。
而她，苏瑶，绝不会因为一次走廊里的无视，就轻言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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