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三日，郑南终于大发慈悲，允了白晔半日休息。
少年如同出笼的鸟儿，兴冲冲就要往外跑。李田一把拽住他后领：“小子，别又跑丢了！上次在皇宫的教训忘了？”
白晔讪笑：“李叔，我就逛逛，不乱跑。”
“我跟你去。”辛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换上一身普通青衫，伤势好了八成，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顾新摇扇笑道：“也好，有辛兄看着，总比让这小子一个人瞎转强。”
安若本想跟着，但郑南吩咐她帮忙整理药材，只得眼巴巴看着白晔出门，小声叮嘱：“早点回来，我给你炖了冰糖雪梨。”
白晔用力点头。
三人出了郑府，穿过几条小巷，便到了南都东市。
时值午后，市集正是热闹时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药材铺、铁匠铺、酒楼茶肆，应有尽有。
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交谈声、车马轱辘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
白晔好奇地东张西望。他自幼在山林长大，后来虽也进过几座城，但如南都这般繁华的国都，还是第一次细细逛来。
“糖葫芦！”他眼睛一亮，跑到一个摊位前。
卖糖葫芦的是个老汉，见白晔模样俊秀，笑道：“小公子，来一串？刚蘸的，糖脆得很。”
白晔摸摸口袋——空的。他出来得急，哪记得带钱。
辛云默默递过几枚铜钱。
“谢谢辛大哥！”白晔高兴地接过糖葫芦，咬下一颗。山楂的酸裹着糖的甜在口中化开，他满足地眯起眼。
三人沿街慢行，白晔左手糖葫芦，右手又买了包糖炒栗子，边走边吃，不亦乐乎。
行至一座石桥边，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晔？”
白晔回头，只见桥头站着一个紫衣少女，正是皓凌。
她今日未着宫装，而是寻常的襦裙，青丝简单绾起，插了支木簪。少了些南少宫的英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
“皓凌姐姐！”白晔惊喜。
皓凌快步走来，上下打量他：“你伤全好了？怎么跑这儿来了？”
“郑爷爷放我半天假。”白晔举起糖葫芦，“皓凌姐姐吃吗？”
皓凌被他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你吃吧。对了，这两位是……”
她看向辛云和李田。辛云微微颔首，李田则笑嘻嘻拱手：“在下李田，这位是辛云。我们都是白晔的朋友。”
皓凌回礼：“我是皓凌。多谢二位照顾白晔。”
“应该的应该的。”李田眼珠一转，“那个……皓凌殿下既然来了，不如陪这小子逛逛？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跟着，他放不开。”
辛云看了李田一眼，没说话。
皓凌脸微红，却也没拒绝，只轻声道：“也好。我正好……也想逛逛。”
李田嘿嘿一笑，拉着辛云就走：“那我们先去前面茶楼坐坐，你们慢慢逛，晚点汇合。”
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白晔还有些懵：“李叔他们……”
“让他们去吧。”皓凌自然地牵起白晔的手，“走，我知道前面有家豆花铺子，做得可好了。”
她的手温软细腻，白晔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耳根微热，却也没松开。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一个俊秀明朗，一个清丽柔美，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皓凌浑然不觉，指着各处给白晔介绍：“那是南都有名的绸缎庄‘云锦绣’，宫里好些布料都是他家供的。那边是‘百草堂’，南境最大的药材铺……对了，你想吃豆花甜的咸的？”
“甜的！”白晔毫不犹豫。
皓凌抿嘴笑：“我也喜欢甜的。”
两人走进一家不大的铺子，老板娘是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见皓凌便笑道：“凌姑娘来啦？老样子？”
“两份甜豆花，多加蜜。”皓凌显然常来。
豆花很快端上，洁白如玉，浇着琥珀色的蜜糖。白晔舀了一勺入口，豆香与蜜甜交融，细腻滑嫩，好吃得他眼睛都亮了。
“好吃吧？”皓凌托着腮看他，眼中带着笑意。
白晔用力点头。
两人边吃边聊，皓凌说起南少宫的趣事，白晔听得津津有味。窗外阳光正好，洒在木桌上，一片暖融。
与此同时，街对角，一座三层酒楼的雅间内。
皓曦临窗而坐，面前摆着几碟小菜，一壶清茶。她今日出宫办事，顺道在此歇脚。
侍女梦溪站在她身后，也正看着窗外，忽然轻“咦”一声：“殿下，您看那不是……”
皓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石桥边，豆花铺里，那一对并肩而坐的少年少女，正说得开心。
白晔不知说了什么，逗得皓凌掩嘴轻笑，伸手轻捶他肩膀。少年也不躲，只是傻笑。
皓曦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梦溪没察觉主子的异样，还在说：“白公子果然和女孩子都聊得来呢。之前在曦华宫，就和安若姑娘亲近，现在又和凌殿下……”
她话没说完，皓曦忽然夹起一筷醋溜白菜，塞进她嘴里。
“唔……”梦溪睁大眼睛。
“吃你的。”皓曦声音依旧清冷，目光却未曾从窗外移开。
梦溪嚼着白菜，偷偷看了眼主子侧脸——那如冰雪雕琢的容颜上看不出情绪，但握着茶杯的指节，似乎有些泛白。
皓曦静静看着。
她看见皓凌替白晔擦去嘴角的蜜渍，动作自然亲昵。
看见白晔红着脸道谢，眼神干净如初。
看见两人吃完豆花，皓凌付了钱，又牵起白晔的手，继续逛街。
看见白晔给皓凌买了支竹蜻蜓，皓凌笑着接过，在手中转着玩。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刺眼。
皓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已凉了，带着涩味。
她本该高兴的。皓凌是她妹妹，白晔是她……在意的人。他们相处融洽，是好事。
可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勒越紧。
“梦溪。”她忽然开口。
“在。”梦溪连忙咽下白菜。
“去查查，皓凌今日为何出宫。”
“是。”
梦溪退下。雅间里只剩皓曦一人。
她依旧看着窗外，看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很久很久。
街上，白晔和皓凌逛得正欢。
皓凌给他买了包桂花糕，又带他去听了一段街头说书。说书人正讲到“武皇白上纯单枪匹马破三莽”的段子，听得白晔热血沸腾。
“武皇真厉害！”他感叹。
皓凌轻笑：“那是自然。不过你也很厉害啊，十二岁的龙象境，古往今来都没几个。”
白晔不好意思地挠头。
两人正说着，前方街口忽然一阵骚动。
只见七八个家丁打扮的壮汉簇拥着一个锦衣青年，大摇大摆走来。
那青年约莫二十岁，脸色虚白，眼袋浮肿，一看便是纵欲过度的模样。他手里把玩着个玉核桃，眼神倨傲，行人纷纷避让。
“让开让开！没看见郑少爷来了吗？”一个家丁粗声喝道。
人群迅速分开一条道。
皓凌皱了皱眉，拉着白晔往路边让了让。她虽贵为公主，却也不喜这般张扬跋扈。
那锦衣青年本是随意扫视街面，目光掠过皓凌时，忽然停住了。
他眼睛一亮。
皓凌今日虽穿着朴素，但容貌清丽，气质出众，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青年阅女无数，一眼便看出这少女绝非寻常百姓。
他舔了舔嘴唇，径直朝皓凌走来。
“这位姑娘，面生得很啊。”青年挡在皓凌面前，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是哪家的千金？本少爷怎么从未见过？”
皓凌神色冷淡：“让开。”
“哟，脾气还不小。”青年笑了，“本少爷郑雄，南都郑家的人。姑娘可否赏脸，陪本少爷喝杯茶？”
说着，竟伸手要去拉皓凌的手腕。
白晔一步上前，挡在皓凌身前。
郑雄的手抓了个空，脸色一沉：“哪来的小子，滚开！”
白晔没动，只是看着郑雄：“她不想跟你喝茶。”
郑雄这才正眼打量白晔。见是个半大少年，衣着普通，顿时嗤笑：“毛都没长齐，学人家英雄救美？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周围有路人低声议论：
“是郑雄，郑家那个纨绔……”
“郑南前辈的族人，仗着这层关系，横行霸道惯了。”
“那姑娘要倒霉了……”
皓凌听着议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久居宫中，后来又在南少宫修行，确实没见过郑雄。
但她知道郑家，知道郑南虽然姓郑，但与族中关系并不亲密，只是碍于血脉情面，偶尔照拂。
她还听说，这郑雄曾扬言要娶大皇女皓曦，被当做笑话传了许久。
皓凌心中冷笑。就这副德行，也配肖想她姐姐？
郑雄见白晔不动，恼了：“给我把这小子扔开！”
两个家丁应声上前，伸手抓向白晔肩膀。
白晔没拔剑，甚至没运内力，只是肩膀微微一晃。
“砰！”“砰！”
两声闷响，两个家丁倒飞出去，摔在三四丈外，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郑雄一愣。
白晔用的只是最基本的靠劲，连招式都算不上。
但以他龙象境的身体素质，哪怕不用内力，也不是寻常铜铁境武者能抵挡的。
“废物！”郑雄骂了一句，亲自上前，“小子，找死！”
他挥拳砸向白晔面门，拳风中带着微弱的内力波动——铜铁境。
白晔侧身避过，肩膀顺势一靠。
郑雄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退七八步，撞在身后家丁身上才停下，胸口气血翻涌。
“你……”他脸色铁青，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少年不简单。
白晔还是那副平静模样：“还要打吗？”
郑雄眼神阴鸷，却不敢再上前。他虽纨绔，却不傻。刚才那一下，对方明显留了手，真要打起来，自己这方全上也不够看。
“好，好！”他咬牙道，“小子，有种报上名来！”
“白晔。”
“白晔？”郑雄记下这个名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贪婪地看了皓凌一眼，才带着家丁悻悻离去，“走着瞧！”
人群渐渐散去，议论声却未停。
“那少年是谁？竟能让郑雄吃瘪……”
“白晔？没听说过啊。”
“倒是那姑娘，气质不凡，怕不是普通人家……”
皓凌走到白晔身边，轻声道：“谢谢。”
白晔摇头：“应该的。”
他顿了顿，有些担心：“那个郑雄，会不会找你麻烦？他说他是郑家的人，郑爷爷那边……”
皓凌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傲然：“放心，他不敢。郑南前辈虽姓郑，但早已超然族外。郑雄搬出郑家名头，不过狐假虎威。”
她看着郑雄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何况……他若真敢乱来，自有该管的人管。”
白晔似懂非懂。
皓凌重新牵起他的手：“走吧，带你去吃杏仁茶，压压惊。”
两人继续前行。
街角，李田和辛云从茶楼窗口收回目光。
李田咂嘴：“小白晔可以啊，都知道护着姑娘了。”
辛云淡淡道：“郑雄不足为虑，但他背后郑家，或许会生事。”
“怕什么？”李田笑，“有郑叔在，郑家敢动他宝贝徒弟？再说了，那姑娘可是皓凌公主，郑雄瞎了眼才没认出来。”
辛云点头，不再言语。
而酒楼雅间内，皓曦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见白晔挡在皓凌身前，看见他一招逼退郑雄，看见他保护妹妹时坚定的眼神。
也看见皓凌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离开。
茶杯在她手中，终于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裂了。
梦溪推门进来，见状一惊：“殿下？”
皓曦松开手，碎片落在桌上。她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指尖茶渍。
“查到了？”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凌殿下今日告假出宫，说是……散心。”
皓曦起身，走到窗边。街上已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阳光照在她脸上，明明很暖，却让人觉得冷。
“回宫。”
她转身，月白色的裙摆划过一道弧线，如冰莲绽放。
梦溪连忙跟上，不敢多问。
只是她隐约觉得，主子的心情，似乎比来时更差了。
而这一切，街上的白晔全然不知。
他正捧着温热的杏仁茶，听皓凌讲南少宫后山的萤火虫。
少年笑容明朗，眼中只有眼前人，和手中这杯甜茶。
至于那些暗涌的情愫、复杂的纠葛、即将到来的风波……
江湖还长，日子还久。
且饮且行，且看且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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