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晨露总比别处稠些。念秋拎着个陶碗蹲在药圃边，小心翼翼地把桔梗叶上的露水抖进碗里，陶碗沿沾着圈湿痕，像给碗镶了圈银边。陈默说，用晨露煎药最能保留药性，尤其是给王大娘治腿疾的牛膝，非得沾着第一茬露水才管用。
“慢点倒，别洒了。”陈默背着药篓从外面回来，裤脚沾着草叶上的露水，往下滴着水。他刚去了趟东山崖，采了些只有晨露未干时才显踪迹的石韦，叶片上还带着深绿的湿痕。
念秋赶紧把陶碗往怀里拢了拢，碗底的露水晃出细碎的光：“陈默哥，你看我接了这么多！够不够煎药？”
“够了，”陈默笑着蹲下来，往碗里看了看，“比昨天多了小半碗，看来你找露水的本事越来越强了。”他从药篓里掏出片带着露水的石韦，“给你，这个叶子背面有金色的孢子，像撒了金粉。”
石韦的叶片肥厚，背面果然泛着层淡金，念秋举着它对着太阳看，金光透过叶肉，在地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真好看！”他把石韦放进自己的小药箱——就是陈默做的那个木匣子，里面已经装满了他收集的“宝贝”：蒲公英绒毛、金银花花瓣，还有片被虫咬出花纹的紫苏叶。
陈默开始整理刚采的草药，把牛膝和石韦分开摊在竹筛上，动作麻利又轻柔，像在摆弄易碎的珍宝。念秋蹲在旁边看，突然指着株开着小白花的草药问：“这个是不是你说的‘远志’？能让人不忘记事情的那个？”
“是，”陈默点头，眼里闪过点复杂的光，“远志的根能安神，也能‘益智强志’，古人说它能让人记住该记的事。”他顿了顿，往念秋手里放了颗野山楂，“酸的，醒醒神。”
念秋含着山楂，酸得眯起眼睛，突然想起什么：“陈默哥，你给念夏姐姐写过信吗？用这个远志当信纸？”
陈默的手猛地顿住，竹筛里的石韦“哗啦”滑下去几片。他低头看着草药，声音有点哑：“写过……但没地方寄。”
“可以寄给风啊！”念秋指着药圃边摇晃的艾草，“娘说风会吹遍整个山，念夏姐姐在天上，肯定能收到。”
陈默抬起头，看见念秋正举着片远志叶，对着风用力挥动，像在投递无形的信。晨露从叶尖滴落，落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却像烫在了陈默心上。
那天下午，念秋拉着陈默在药铺里忙活。他找出自己最好的蜡笔，在宣纸上画了片远志叶，叶片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念夏姐姐，今天的露水很甜，陈默哥笑了。”旁边还画了个咧嘴笑的小人，脑袋上顶着朵蒲公英。
“这样风就能看懂了吗？”他举着画问陈默，鼻尖沾着点红颜料，像颗熟透的樱桃。
陈默接过画，指尖抚过纸面的褶皱。画里的太阳涂成了金色，云朵涂成了粉色，连风都被画成了带着翅膀的小人，正叼着画纸往天上飞。他突然想起念夏以前也爱这样画画，说天上的云是做的，风是会唱歌的精灵。
“能看懂，”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笃定，“风最懂孩子的画了。”
他们把画折成纸鸢的形状，系在药铺门口的竹篙上。风一吹，画纸“哗啦啦”响，像在念信里的字。念秋举着小手喊：“念夏姐姐，你要记得来看我们呀！陈默哥种的桔梗开花了，很漂亮！”
陈默站在旁边，看着纸鸢形状的画在风里起伏，突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松了。他想起念夏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吹得他手里的竹笛“呜呜”响，像在哭。而现在，风里好像带着点甜，混着远志的清苦和野山楂的酸，成了种说不出的味道。
傍晚时，丫丫送来刚蒸的槐花糕，见药铺门口飘着画纸，笑着问：“这是你们做的新风筝？”
“是给念夏姐姐的信！”念秋举着槐花糕跑过去，“娘，风会把信带给她吗？”
“会的，”丫丫摸了摸他的头，目光落在陈默身上，见他眼里的郁色淡了许多，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风是最好的信使，比镇上的邮差还靠谱。”
陈默拿起块槐花糕，咬了口，清甜的香气漫开来，混着药香，格外踏实。他看着念秋追着风跑，纸鸢画在他身后飘，突然觉得，有些思念或许不必藏在心底发霉，像这样借着风、借着孩子的画说出来，反而能长出新的希望。
夜深时，陈默坐在灯下整理药谱，窗外的风还在吹，竹篙上的画纸偶尔撞在窗棂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有人在轻轻叩门。他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下：“远志，味辛、苦，性温。能安神，能寄思。”旁边画了片小小的远志叶，叶尖沾着颗露珠，像滴未落的泪，又像颗发亮的星。
月光淌过药铺的窗，落在药谱上，把字迹染得柔和。远处的菜畦里，桔梗叶上的露水还在闪烁，像无数双睁着的眼睛，安静地守着这个藏着信与思念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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