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靖安王府内的血腥气已被悄然处理，仿佛昨夜惊魂从未发生。但宇文渊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阴霾，却昭示着一切并非梦境。
逐风单膝跪地，面色凝重：“王爷，刺客尸体已查验完毕，皆是死士，身上无任何标识，兵刃也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无从追查。但……其配合默契，招式狠辣，隐约带有军中风骨，却又杂糅了江湖路数，十分诡异。”
宇文渊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那个装有“忘忧香”的锦盒上。慕容玉的警告言犹在耳——“凝香苑的水，比您想的要深得多”。
“凝香苑那边有何动静？”
“回王爷，盯梢的人回报，昨夜之后，凝香苑一切如常，并无异动。那个送香的伙计也照常上工，看不出任何端倪。”逐风顿了顿，补充道，“但属下发现，凝香苑与兵部车驾司几位官员府上，时有香品往来，且多是那位首席调香师亲自上门配送。”
“兵部车驾司？”宇文渊眸光一凝。军械转运，车驾司是关键一环！若北狄要走私军械，车驾司内部必有接应之人！凝香苑……莫非是利用送香为名，行传递消息、勾结串联之实？
“立刻秘密调查车驾司所有与凝香苑有往来的官员，尤其是近期行为异常或有巨额财物来源不明者！”宇文渊下令，声音因虚弱而略显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
“是！”逐风领命，却又迟疑道，“王爷，您的身体……”
“无妨。”宇文渊摆手，强压下胸口因情绪波动而再次泛起的细微不适。慕容玉给的药虽压制了毒性，但他能感觉到，那只是暂时的，毒素依旧像潜伏的火山，随时可能再次爆发。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他必须双管齐下。一方面查车驾司，另一方面，凝香苑这条线也不能放。而接近凝香苑最好的身份，依旧是……“苏瑶”。
想到又要穿上那令人窒息的罗裙，戴上繁琐的首饰，以那种弱不禁风的姿态出现在人前，尤其是很可能再次遇到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慕容玉，宇文渊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羞愤。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午后，一封来自“玉公子”的拜帖便送到了“苏小姐”的案头。帖中言词恳切，关怀备至，言及听闻昨日郡主宴上似有惊扰（指刺客事件传闻，但外人只知是毛贼），担忧“苏小姐”受惊，特于明日午时在城中最大的茶楼“一品香”设下雅间，备下压惊茶点，望小姐赏光云云。
字里行间满是翩翩公子的体贴风范，但宇文渊几乎能想象出慕容玉写下这些字时，嘴角那抹戏谑的笑意。
这分明又是一场“鸿门宴”！
去，还是不去？
去，便要忍受慕容玉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和看似无意、实则处处撩拨的举动，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风险。
不去，便可能错过慕容玉通过“苏小姐”渠道传递的进一步线索，也显得“苏小姐”行为异常，引人怀疑。
宇文渊捏着那封香气雅致的拜帖，指节微微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回复玉公子，就说……苏瑶多谢公子美意，明日定准时赴约。”
他倒要看看，慕容玉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
翌日午时，“一品香”茶楼雅间。
慕容汐早早便到了，点好了上等的明前龙井和几样精巧茶点，临窗而坐，气定神闲。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暗银竹纹长袍，更显面容清俊，气质出尘。
当宇文渊（苏小姐）再次被“侍女”逐风搀扶着，弱柳扶风般出现在雅间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画面。若非深知此人内里恶劣，他几乎也要赞叹一声“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苏小姐来了，快请坐。”慕容汐起身相迎，笑容温润，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宇文渊比昨日更显疲惫的脸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担忧，但很快被完美掩饰，“听闻昨日郡主府不甚安宁，小姐可曾受了惊吓？”她亲自为宇文渊拉开椅子，动作自然流畅。
宇文渊忍着别扭坐下，细声细气道：“劳公子记挂，只是些许毛贼，并未惊扰到内院。”他心中冷哼：【毛贼？若不是你昨夜来得“及时”，本王怕是已成了剑下亡魂！】
“那便好。”慕容汐仿佛松了口气，执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茶香袅袅，“这是刚沏的龙井，最能安神压惊，小姐尝尝。”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执壶的动作优雅好看。宇文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手上，想起昨夜就是这双手，迅疾如风地掷出银梭，精准地救了他一命……他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移开视线，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
茶水温热，熨帖着有些不适的肠胃，确实让他舒服了些许。
“今日请小姐来，一是为压惊，二来……”慕容汐放下茶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推到宇文渊面前，笑道，“前日赏菊宴，见小姐似乎对香道颇有兴趣。在下这里有一份关于‘幽昙花’的古籍残页抄本，记载了些许趣闻，想着小姐或许喜欢，便带来了。”
幽昙花！
宇文渊精神一振，立刻看向那锦囊。慕容玉果然不会无的放矢！他强作镇定地接过，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与慕容汐的相触，那微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颤，差点没拿稳。
慕容汐仿佛毫无所觉，收回手，自顾自地说道：“这幽昙花据说生于极北苦寒之地，月色下方才盛开，花香冷冽，有奇异静心之效，但也有些古籍隐晦提及，此花若与他物混合，或能引动人体内某些……沉疴旧疾。实在是玄妙得很。”她像是在分享趣闻，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看着宇文渊。
宇文渊捏紧了锦囊，里面薄薄的几页纸，却仿佛有千钧重。慕容玉这是在进一步确认“幽昙花”与“跗骨缠”的关系，并再次暗示凝香苑！
“多谢公子，苏瑶……很喜欢。”他低声道，将锦囊小心收好。
“小姐喜欢便好。”慕容汐笑容加深，忽然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神秘，“说起来，昨日郡主府那‘金露凝秋’香丸，其内的幽昙气息虽被菊香掩盖，但瞒不过行家。制作此香丸所需幽昙花数量不少，且需新鲜采摘效果方佳……京城附近，能大量培育此花的地方可不多见。”
宇文渊心中猛地一跳！大量培育？新鲜采摘？京城附近？！
这简直是至关重要的线索！慕容玉竟如此直白地告知于他？她到底想做什么？
他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慕容玉，试图从那双含笑的眸子里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慕容汐却已退开，恢复了安全距离，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她拈起一块杏仁酥，递到宇文渊面前的碟子里，语气轻松：“这家的杏仁酥很是不错，小姐试试？”
又是一次恰到好处的靠近与远离，一次关键信息的抛出与掩饰。
宇文渊看着碟子里精致的点心，又看看对面笑得人畜无害的慕容玉，只觉得眼前这人像一团迷雾，看似清晰，实则每一步都踩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拿起杏仁酥，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
慕容汐满意地看着他，眼底笑意流转，如同看着一只终于落入精心布置的陷阱、却又茫然不自知的……傲娇猎物。
嗯，逗弄王爷，尤其是女装版的王爷，果然是这桩麻烦事里，最令人愉悦的消遣了。
只是，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和苍白，慕容汐心底那丝细微的担忧又悄悄冒头。
得加快速度了。北狄王庭……赤阳仙芷……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在那之前，京中的网，也得再收一收紧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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