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普！！！”多吉扎西嘶吼出声，抬手用弯刀劈开浓烟，目眦欲裂地望着那颗滚落地面的头颅。
他脸颊的络腮胡被火星燎得卷曲：“南璃崽子！我剁碎你喂秃鹫！”
残存的乌蛮亲卫如同被抽去脊梁的牦牛，接二连三的倒地。
有人以额触地发出哀鸣，有人茫然看向勇士的尸骨。
溃散的乌蛮战士向着雅拉香波山的方向溃逃。
神山神子的陨落，抽空了十万大军的魂魄。
殷承钺勒马立于尸山血海之间，长刀斜指地面，粘稠的血珠顺着刀尖滴落，在焦土上砸开小小的深坑。
他看着赤丹格日朗怒目圆睁的头颅，声音沉冷：“蛮子的血，当沃南璃之土。”
随即抬手刀尖倏然挑起头颅，甩向溃逃的乌蛮残军：“带话回去！”
“此战之后，乌蛮铁蹄，永绝此谷！！”
焦烟弥漫的战场上，幸存的南璃士兵沉默地举起染血的兵刃。
没有欢呼，只有一种沉重的、混杂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寂静，在狼烟谷中缓缓流淌。
有人用断指抹去眼角血痂，有人将同袍半截断臂塞进怀中。
孔孝晟正单膝跪地，用披风残片裹住孩童尸身。
夏忠嗣踩着滚烫的灰烬走下高台，铁靴碾碎半截焦黑指骨。
他弯腰拾起一面烧剩半边的乌蛮战旗，随手抛进火堆。
粘稠的寂静里，不知谁先哼起洛州小调，沙哑的调子裹着风飘过地上的焦骨。
狼烟散尽处，一缕金辉刺破云层，照亮了南璃边关即将迎来的漫长黎明。
大军凯旋的号角响彻云霄时，另一头的戚扶媞正俯身调药。
陶罐里的深褐汁液泛起细密泡沫，将她倒影搅碎又合拢。
此时的隔离区内弥漫着苦艾与苍术的气息，她却只凝视着药沫浮沉。
她将袖口随意卷至小臂，几缕碎发垂落颈侧，随搅动药杵的动作在瓷白的肌肤上轻扫。
晚风穿帐而过，带起药气与血腥味交织的薄雾，她却浑然未觉身后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已碾碎营地的喧嚣。
殷承钺甩镫下马的瞬间，奔霄的铁蹄仍在颤抖。
他胸前撕裂的口子下还渗着新鲜血珠，却不管不顾地径直撞开隔离区木栅。
染血的战靴踏过满地药渣，在看见那道白衣身影时骤然定住。
蒸腾的药气模糊了她的轮廓，却是恰到好处的雾里看花。
她专注得甚至没听见他的脚步声。
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殷承钺身上那股斩将夺旗的煞气忽地散了，唯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响彻肺腑。
晚秋的风吹过隔离区，吹红了他的耳尖，连侧脸都像被晚霞的染出绯霞。
少年在这一刻的怦然悸动，既不像海浪拍礁石般的激烈，也不似风卷芦苇荡般的摇摆。
他只是清晰又明确的在这一刻突然知道，此刻的心潮澎湃，远胜战场的锣鼓喧嚣。
“受伤了？”戚扶媞蓦然抬眸，药杵悬在半空。
视线掠过他盔甲上硕大的暗红刀痕，眉头倏然蹙紧：“伤哪了？”
话音未落，他已裹挟着周身血汗扑至身前。
杂乱的气息将她笼罩在臂弯里，他弯折背脊，泄力倒在她身上，像是找到了归处。
戚扶媞被他撞得踉跄半步，药罐倾翻在地。
她下意识抬手，指尖悬在他发间，最终落在黏连血块的绺发上。
“嗓子叫人砍哑了？”她笑问。
他却将脸更深地埋进她肩窝，闷声道：“夸我一句…”
他半句没提战场的汹涌，或是炫耀自己的功绩。
只是臂弯又收紧几分，几乎要将她揉进铠甲裂隙里：“我想听你夸我。”
帐外传来士兵搬运伤员的号子声，帐内却陷入诡异的寂静。
血腥味混着他身上蒸腾的热气，让戚扶媞感到一丝眩晕。
“煤炭精…”她突然嗤笑，指尖却穿过他汗湿的鬓发，轻轻擦过耳廓那道新添的箭痕：“欢迎回来。”
殷承钺身体骤然僵直：“我斩了赤丹格日朗！”
戚扶媞忽觉腰间力道一松，尚未回神便被他掐着腰肢举高半寸。
染血的臂缚擦过她素白布衣，绽开血色的印记。
他仰头望她，眉骨伤口还在渗血，却笑得张扬热烈：“我想听你夸我！”
“早知道了。”戚扶媞屈指弹在他额前，顺势挣脱落地：“捷报比你先到半刻。”
她弯腰拾起倾倒的药罐，朝他粲然一笑：“很厉害！南璃的…”话音戛然而止。
殷承钺再次附身环住她，下颌抵住她发顶，战场归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漫过全身：“你夸夸我。”
他声音渐低，仿佛卸甲后终于显露脆弱的猛兽。
戚扶媞僵立原地，掌中药罐沿口磕碰轻响，像乱了节拍的心跳。
“你…”她想说，你有点儿冒昧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殷承钺忽然闷哼一声。
戚扶媞倏然抬头，见他唇色泛白，前胸晕开大片鲜红。
“你…”她疾步冲向药架，却被殷承钺攥住手腕。
他将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若我今日战死…”
天光渐暗，依稀照见他眼底翻涌的渴望，那是少年人献宝般的赤诚，混杂着渴求认可的焦灼。
戚扶媞用手指轻点了下铠甲上的血渍：“衣服脱了…”
“叫虎生给你上药。”
殷承钺吃痛吸气，却低笑着将额头抵住她肩：“好狠的心…”
“黒戚戚…”他笑着唤她，喉间血腥气混着药香：“我活着回来了。”
怀中的躯体微微僵硬，又渐渐柔软。
许久，她轻叹：“…嗯。”
“再抱下去…”她声音渐低，如药汁缓缓沉淀。
“就不一定了。”
她察觉到了什么，却不想在此刻惊动太热烈的情愫，只认真地抬眸看向他：“我去叫虎生给你上药。”
殷承钺本没打算轻易放过她，只是在垂眸对视的片刻间选择了妥协。
他松开双臂，闷声轻笑：“好啊…”
他看着她匆忙离去、衣袂飘飞的背影，低低地、满足地低头看了看留有余温的双手。
我们来日方长。
他看向她消失的方向，在心里默念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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