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薇如同融入阴影的猫，凭借着对城南地形的熟悉和韩青事先安排好的接应点，有惊无险地绕开了几处可能存在的暗哨，最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棺材铺下的地窖。
她褪下沾染了鬼市污浊气息的外衫，露出里面依旧干净但难掩疲惫的衣物。地窖内，那混合着药味与刻意营造的腐朽气息依旧浓郁，但此刻闻在鼻尖，却莫名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
“沈姑娘！”韩青一直守在入口附近，见她平安归来，紧绷的神情才略微放松。
沈薇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床榻上的萧煜。他依旧闭目调息，但似乎感知到她的归来，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较之前清明了不少，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带着询问。
“东西……送出去了。”沈薇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带着一丝行动后的沙哑，“过程有些波折，影卫提前进了鬼市，差点撞上。不过，令牌应该已经‘顺利’地落到了他们手里。”
她将鬼市内的惊险一幕简略道来，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萧煜静静听着，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看到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为了伪装而刻意弄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病态蜡黄，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两个字：“……辛苦。”
沈薇喝了口水，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谈不上辛苦，等价交换而已。”她放下水杯，走到床边，习惯性地伸手搭上他的腕脉。
指尖传来的脉象，让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虚弱，但那股盘踞不散的阴寒邪毒，似乎又被驱散了一丝，脉象中多了一缕虽然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如同石缝中挣扎而出的小草。他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和根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发挥作用。
“恢复得比预期好一点。”她收回手，给出客观评价，“但距离能下地走路还差得远。接下来几天是关键，药材必须跟上。”
提到药材，韩青的脸色又凝重起来：“姑娘，鬼市这一闹，影卫的搜查恐怕会更严，我们获取药材的难度……”
“我知道。”沈薇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所以，我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与此同时，皇家别苑，林太傅临时书房。
烛火通明，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冷炎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立在书案前，双手将一个打开的油布包呈上。油布包内，正是那枚通体漆黑、刻着九层邪塔的令牌。
“太傅，此物是在城南鬼市发现。发现时，被随意弃置于一排水暗渠旁，似有人故意遗落。”冷炎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经初步查验，令牌材质特殊，非中原常见金属，其上符文与北固山残留碎片上的图案同源。背面有凹槽，疑似用于镶嵌某物。根据其形制与能量残留判断，此物在黑塔内部，等级不低，至少属于‘行者’以上阶层。”
林文正拿起令牌，入手冰凉的触感和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眉头紧锁。他仔细端详着那扭曲的塔形图案，指尖摩挲着背面的凹槽和那两行细微的刻字——“塔影照黑水，龙气自北来”。
“塔影照黑水，龙气自北来……”林文正低声重复着，睿智的眼眸中寒光闪烁，“好大的口气！好毒的野心！”
他放下令牌，看向冷炎：“鬼市那边，可查到投放令牌之人的踪迹？”
“属下无能。”冷炎低头，“当时鬼市突发混乱，有人释放刺鼻烟雾，趁机投放令牌者身形消失于混乱人群，未能追踪到具体去向。对方……很谨慎，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线索。”
林文正沉吟片刻，并未责怪。对方既然敢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抛出来，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此物出现得太过巧合。”林文正缓缓道，“恰在我等搜查城南，且即将触及核心之时。像是……有人故意要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这枚令牌，引向黑塔。”
“太傅的意思是……投石问路？或者，祸水东引？”冷炎抬起头。
“都有可能。”林文正目光深邃，“或许，是黑塔内部出现了分歧，有人想借朝廷之手清理门户。或许，是另有其人，想借此物搅浑江水，转移我等视线。”他顿了顿，指尖敲击着桌面，“但无论如何，这令牌是真的，其所代表的黑塔势力与北固山之关联也是真的。这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线索！”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立刻加派人手，以此令牌为核心，深挖黑塔在金陵乃至江南的所有据点、人员、资金往来！重点排查与漕帮，尤其是已死的赵四有过密切往来之人！还有……”
他停下脚步，看向冷炎，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加大对靖南王府的监控力度！本官要知道，王爷近日的所有动向，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尤其是，与这‘黑水’、‘龙气’相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是！”冷炎凛然应命。
“另外，”林文正补充道，“城南的搜查……可以适当放松明面上的压力，但暗哨不能撤。投石问路者，或许就藏在附近，等着看我们的反应。外松内紧，引蛇出洞。”
“属下明白！”
冷炎领命而去，书房内重归寂静。林文正重新拿起那枚黑塔令牌，对着烛光，看着那幽暗的塔身，仿佛要透过它，看清背后那重重迷雾与惊天阴谋。
“黑水绕塔，真龙翻身……靖南王，我的好王爷，你究竟……想做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地窖内，沈薇刚刚为萧煜施完一轮针，助他疏导体内残存的药力与微弱内力。
韩青从密道返回，带来了外面的最新消息。
“王爷，沈姑娘，影卫的大队人马果然撤出了城南集市，但暗桩增加了不少。他们的重点似乎完全转向了追查黑塔的线索，尤其是漕帮的几个残余头目，都被秘密控制起来了。”韩青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另外，我们的人发现，靖南王府外围，也多了不少陌生的‘眼睛’，应该是影卫的人。”
沈薇与萧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放松。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影卫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开，他们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时间。
“药材呢？”沈薇更关心这个。
“趁着影卫收缩，我们的人冒险从几个隐秘渠道弄到了一些。”韩青连忙道，报出几种急需药材的名字，“虽然量不多，但应能解燃眉之急。只是‘赤阳果’依旧没有消息，此物太过罕见。”
沈薇点了点头，有总比没有好。“够了，先用着。赤阳果……我再想想办法。”
她走到药箱前，开始处理新到的药材。萧煜看着她忙碌而专注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你如何……确定影卫一定会按你的设想行动？”
沈薇头也不回，手下动作不停，声音平静：“我不确定。”
萧煜一怔。
“我只是基于现有信息，做出了成功率最高的选择。”沈薇将一味药材碾碎，语气淡然，“影卫职责是查清真相，维护朝廷稳定。一枚等级不低的黑塔令牌，远比两个身份不明、藏头露尾的‘嫌疑人’更有价值。只要他们不蠢，就知道该先抓住哪条线。至于靖南王……林太傅不是庸碌之辈，令牌上的刻字和北固山的异状，足以让他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位位高权重的王爷。”
她顿了顿，侧过头看了萧煜一眼，那眼神清醒得近乎冷酷：“博弈场上，从来没有什么百分百的确定。无非是权衡利弊，计算概率，然后……放手一搏。赢了，我们活；输了，也不过是提前面对最坏的结果而已。”
萧煜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与局势的眼睛，心中震动。她的思维方式，永远如此直接、高效，摒弃了一切无用的情感干扰，如同最精密的武器。这种特质，在绝境中，显得如此耀眼，又如此……令人心折。
地窖外，因一枚小小令牌而掀起的波澜正在不断扩大。而地窖内，重伤的王爷与“疯批”的医者，在这短暂的安宁中，一个努力恢复着力量，一个筹划着下一步的棋路。
风暴只是暂时绕行，并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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