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离开吴州，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越靠近金陵，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沿途所见村镇也越发富庶繁华，处处彰显着江南腹地、帝王之州的底蕴与气派。
车厢内，沈薇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喧嚣的景象。她手中把玩着那枚从黑水沼带出的、刻有模糊塔楼标记的金属片，眼神沉静。阿煜坐在对面，闭目养神，气息内敛，但沈薇能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那种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警惕。青黛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擦拭着随身携带的短刃。
“按照这个速度，再有两日，便可抵达金陵城外。”阿煜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
沈薇“嗯”了一声，将金属片收起：“韩青安排的人，会在金陵城南的‘清河渡’接应我们。那里是漕运码头，鱼龙混杂，便于隐匿行踪。”
她顿了顿，看向阿煜：“你的伤……”
“已无碍。”阿煜睁开眼，目光清明，“不影响行动。”
沈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知道阿煜的恢复能力异于常人，但医者的本能还是让她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
随着距离金陵越来越近，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沿途经过的几个较大的城镇，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尤其是对携带药材、或是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的旅客。沈薇他们凭借着韩青提前准备好的、毫无破绽的路引和商队身份，加上谨慎的言行，倒也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这日晌午，车队在官道旁一间颇具规模的茶寮歇脚打尖。茶寮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谈论的话题也五花八门，但有几个词出现的频率格外高——“瘟疫”、“江临”、“黑水沼”、“前朝余孽”。
“听说了吗？江临城那边闹得天翻地覆的瘟疫，根源查出来了！是什么前朝余孽在搞鬼，在水源里下了毒！”
“可不是嘛！听说官府捣毁了一个贼窝，抓了不少人！真是丧尽天良！”
“唉，死了好多人啊……幸好现在控制住了。也是多亏了周青天周大人力挽狂澜啊……”
“不过我听说，好像最开始是个什么游方郎中发现了端倪，还给重症区的人治病来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是个奇人……”
沈薇和阿煜坐在角落，安静地听着周围的议论。看来，冯远和周明安将事情处理得不错，既揪出了“凶手”（虽然是替罪羊），稳定了民心，又将大部分功劳揽在了自己身上，同时也并未完全掩盖掉“匿名奇人”的存在，算是留了一丝余地。
“消息传得很快。”青黛低声道。
“如此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沈薇抿了一口粗茶，眼神淡然，“这样也好，至少能让百姓知道真相，避免恐慌。至于功劳归于谁，并不重要。”
她在意的是，这些议论中，并没有出现关于她和阿煜具体形貌的描述，这说明韩青在信息引导方面做得很好，最大程度地保护了他们的隐秘性。
然而，并非所有消息都令人安心。
邻桌几个穿着劲装、看似镖师模样的汉子，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引起了阿煜的注意。
“……金陵城里最近风声有点紧啊，进城盘查严了不少，特别是生面孔。”
“可不是嘛，据说是在找什么人……码头、客栈、药铺，都多了不少眼线。”
“嘿，能让上头这么兴师动众的，肯定不是简单角色。咱们这趟押镖进去，可得小心点，别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阿煜与沈薇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黑塔”在金陵的搜寻网已经张开，而且力度不小。
歇息完毕，车队继续上路。越靠近金陵，官道上的车马行人越多，其中不乏装饰华贵的马车和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豪奴的富家子弟，空气中弥漫的繁华与权势的气息也愈发浓烈。
傍晚时分，天际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巍峨连绵的轮廓。巨大的城墙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出暗沉的青灰色，如同一条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巨龙，望不到尽头。无数旌旗在城楼上飘扬，隐隐传来悠长的号角声。那就是金陵，大周朝的南都，江南的核心，也是“黑塔”可能盘踞的老巢。
即便相隔甚远，那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与无形的威压，依旧让初次见到此等雄城的人心生震撼。
“那就是金陵……”青黛忍不住轻声惊叹。
沈薇凝视着那座巨城，眼神复杂。这里有她追寻的答案，有她必须面对的敌人，也有未知的机遇与挑战。
“今晚在前面的集镇落脚，明日一早，过清河渡入城。”阿煜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车队在距离金陵城尚有三十里的一处繁华集镇停下，入住了一家由韩青暗线经营的、看似普通的客栈。之所以不直接连夜入城，是为了避开夜间更加严格的盘查，同时也需要时间与接应的人对接收入城的细节。
深夜，客栈房间内。
沈薇摊开一张韩青提供的、更为精细的金陵城简图，上面标注了一些重要的地点：官府衙门、各大坊市、主要的药材市场、漕运码头，以及韩青势力目前能够触及的几个隐秘据点。
“入城后，我们暂时落脚在城南‘永宁坊’的一处宅院，那里相对僻静，住户成分复杂，不易引人注意。”阿煜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韩青安排了一个可靠的老人作为明面上的房东。”
沈薇的目光则落在了城西一片区域：“‘黑塔’可能的据点，有线索吗？”
阿煜摇头：“韩青的人只查到几个可能与‘黑塔’有生意往来的商行和药铺，但其核心层极其隐秘，具体据点尚未查明。不过，”他顿了顿，“根据苏文远和七爷的供词，以及黑水沼试验所需的庞大资源推断，‘黑塔’在金陵的势力，很可能深深植根于漕运和矿业之中。这两样，是金陵，乃至整个江南的命脉。”
掌控了漕运，就掌控了物资流通；掌控了矿业，就拥有了财富和特殊资源的来源。若“黑塔”真能在这两大命脉中占据重要地位，其能量将超乎想象。
沈薇眉头微蹙，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他们现在就像是要潜入一个庞大而危险的迷宫，敌人隐藏在暗处，而他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
“先站稳脚跟，再图其他。”沈薇收起地图，“明日入城，一切小心。”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有节奏的鸟鸣。阿煜走到窗边，同样以鸟鸣回应。片刻后，一枚小石子被丢了进来，上面绑着一卷细小的纸条。
阿煜取下纸条，展开一看，脸色微沉。
“接应的人传来消息，明日清河渡的盘查格外严格，增加了对携带书籍、纸张和特殊物品的检查。而且……盘查的兵卒中，混有一些气息不同于普通官兵的人。”
沈薇眼神一凝。对书籍纸张的检查？这目标性太强了！难道“黑塔”已经怀疑他们从黑水沼带走了重要资料？
“金属箱和记录册必须万无一失。”沈薇立刻道。那些是扳倒“黑塔”的关键证据，绝不能有失。
阿煜沉吟片刻：“我来处理。明日你和青黛正常接受盘查，东西交给我。”
沈薇看着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
她对阿煜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任。
夜色渐深，金陵城巨大的阴影仿佛笼罩了过来，带着无声的压力。明日即将踏入这座雄城，等待他们的，是深不可测的暗流，还是雷霆万钧的风暴？
沈薇吹熄了灯，和衣而卧。黑暗中，她的眼神依旧明亮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已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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