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带像一片被巨人随意丢弃的碎石坟场，在恒星遥远而冷淡的光芒下无声盘旋。“短刃号”选择了一块相对巨大、成分以金属为主的暗色小行星，蜷缩在其背光面的阴影里，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
船舱内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冷却液泄漏的甜腥味，以及劫后余生特有的压抑沉默。应急照明发出惨白的光，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未褪的疲惫与惊悸。
夜枭和灰雀正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紧急维修。夜枭专注于导航和动力系统的核心线路抢修，试图让超空间引擎至少恢复最低限度的短途跳跃能力。灰雀则带着两个还能活动的工程机器人，用飞船库存的修补材料和从小行星表面采集的原始金属，对右侧断裂的推进翼进行极其粗糙的“焊接”和外部加固——不求恢复功能，只求在下次机动时不再整体脱落，并尽可能改善一些空气动力学（如果宇宙空间也有这玩意的话）平衡。
岩盾守在唯一的舷窗旁，警惕地监视着外界的动静。灰烬摇篮的经历让他对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都格外敏感。
艾德里安坐在主控台前，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显示着刚刚从金色数据核心中解密出来的部分文件概要。文字冰冷，内容却触目惊心。他的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奥罗拉的光团悬浮在舱室中央，比平时黯淡些许，正在缓慢吸收着飞船备用能源转化而来的温和辐射以恢复消耗。她的“目光”同样落在那全息屏幕上，数据核心与她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更深层的、静默的链接，让她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古老信息中蕴含的沉重。
“《火种计划：初始协议》…”艾德里安低声念着，“…旨在面对‘秩序大崩溃’危机时，保存文明火种，寻找新家园或重建秩序的方法…‘星火’被确定为关键媒介，因其具有在混沌中维持小型秩序场、并可能净化一定范围‘凋零’污染的特性…”他抬起头，看向奥罗拉，“这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存在？”
奥罗拉的光团轻轻脉动：“更准确说，是‘星火’的融合者。按照这份记录，‘星火’本身似乎是一种…特殊的法则造物，或者高阶能量生命体的遗泽。融合需要苛刻的条件和牺牲。先驱者们…是最早一批成功的融合者，也是‘火种计划’的执行者。”
“《关于“凋零”现象与“归寂”能量关联性的早期观测报告》…”艾德里安点开下一份摘要，“…指出‘凋零’并非自然现象，其扩散模式带有目的性，其核心污染能量（暗红色）与历史上零星记载过的、一种能导致万物‘归寂’（彻底湮灭，无任何能量残留）的银灰色未知能量，存在高度相似性，疑似后者被稀释或转化后的产物…报告提出假设：‘凋零’可能是‘归寂’的先锋或衍生物，旨在侵蚀、弱化秩序世界，为‘归寂’的最终降临铺平道路…”
舱内温度仿佛骤然降低。
“所以，我们在灰烬摇篮看到的那些‘看守’…”岩盾的声音从舷窗边传来，带着寒意，“那些不像纯粹疯子的怪物…可能就是被‘归寂’能量直接改造或控制的‘凋零’单位？它们是…有指挥的军队？”
“《归寂核心假说》…”艾德里安的声音有些干涩，“…只是猜想。认为可能存在一个或数个‘归寂核心’，是‘归寂’现象的源头和指挥中枢。其位置未知，形态未知，唯一能推测的是，它（们）可能存在于秩序宇宙的‘背面’、维度夹缝或某些物理常数完全异常的区域…找到并摧毁核心，可能是终结‘凋零’乃至‘归寂’威胁的唯一途径。”
信息量太大，也太可怕。他们原本以为只是在对抗一种灾难性的“污染”，现在却发现，这污染背后可能站着一位（或一群）拥有可怕力量的、目的明确的“敌人”。
“我们得把这些信息尽快送回联盟总部。”艾德里安做出了决定，“‘鹰巢三号’前哨站是距离我们最近、且有超空间通讯中继器的地方。虽然还有十七跳，但如果我们能修好短途引擎，分段跳跃，加上途中可能遇到的其他哨站或商船补充能源，有机会抵达。”
“求救信号已经以最低功率定向发送，重复播放我们的身份编码、当前位置和大致情况。”夜枭头也不抬地说，手中焊枪闪烁着蓝光，“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这片星区…太偏了，而且靠近灰烬摇篮，平时除了探险队和不要命的走私者，很少有人来。”
“继续发送，调整频率，尝试用古老的公共应急频道。”艾德里安吩咐，“同时，灰雀，维修进度如何？”
“外部加固基本完成，看起来像个丑陋的补丁，但至少不会掉了。”灰雀抹了把脸上的油污，“内部推进器彻底没救，线路我都剪断封死了，防止能量逆流。平衡辅助系统我用备用陀螺仪勉强搭了一个，效果…聊胜于无。现在这船飞直线都费劲，更别说做战术机动了。”
“能跳就行。”艾德里安沉声道，“夜枭，引擎还要多久？”
“核心控制器烧了一个，我用扫描仪和通讯模块的备件强行替换了，正在重写驱动…至少还需要六个小时。”夜枭估算道。
六小时。在危机四伏的未知星域，每一分钟都显得漫长。
时间在紧张的维修和沉默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奥罗拉逐渐恢复了亮度，她开始更主动地“阅读”数据核心中的信息，并尝试理解“星火”更深层的特性。她隐隐感觉到，先驱者留下的不仅是知识，可能还有某种…传承的路径。
就在夜枭宣布引擎驱动重写完成，准备进行第一次启动测试时，岩盾突然低喝道：“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绷紧。
岩盾指着舷窗外黑暗的星空：“十点钟方向，距离约五万公里，有跃迁断层波动！不是自然形成的！”
几乎是同时，飞船那破破烂烂的被动传感器也发出了微弱的警报——有物体正在从超空间脱离，进入本星系！
“能识别信号吗？”艾德里安立刻问。
“信号很模糊…对方似乎也用了低可探测性技术…等等…”夜枭快速调整着灵敏度极差的扫描仪，“轮廓出来了…是一艘船。型号…无法完全匹配数据库，但风格…有点像旧联邦时代的快速护卫舰改型？尺寸比我们大不少。”
“旧联邦？”艾德里安皱眉。旧联邦早在“凋零”大爆发初期就分崩离析了，其遗产散落各处，被各方势力捡拾、改造。会是谁？
那艘陌生的飞船完成跃迁后，并没有立刻向小行星带靠近，而是在远处静静地悬停了片刻，似乎在扫描整个区域。
“它发现我们了吗？”灰雀紧张地问。
“不确定。我们躲得很好，能量信号也压到最低。”夜枭紧盯着屏幕，“但它肯定探测到了这片小行星带…以及我们之前被迫泄露的少许辐射和求救信号残留。”
几分钟后，陌生飞船开始动了。它没有开启推进器亮起明显的尾焰，而是利用姿态调整喷口，以一种缓慢而精准的姿态，向着小行星带飘来，方向并非直指“短刃号”的藏身地，但大致范围覆盖了这片区域。
“它在搜索。”艾德里安判断，“所有人，进入静默状态。关闭非必要系统，连应急照明也关掉。奥罗拉，能收敛你的能量信号吗？”
奥罗拉的光团迅速向内收缩，亮度降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程度，能量辐射也被压制到极限。“可以。”
船舱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少数仪表盘上微弱的指示灯散发着幽光。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通过舷窗和仅存的扫描屏幕，注视着那艘逐渐靠近的、如同幽灵般的飞船。
它通体呈现暗哑的深灰色，外形棱角分明，带有旧联邦军舰的某些特征，但船体上附加了许多不明用途的凸起模块和非标准武器挂点，显得有些杂乱和…野蛮。船身一侧，涂装着一个模糊的徽记——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锁链束缚、却又抓握着星球图案的利爪。
“掠食者…”灰雀低声吐出这个词，声音带着厌恶和一丝恐惧。
“掠食者”并非一个统一的组织，而是对活跃在秩序崩坏边缘星域、以劫掠、走私、打捞战争遗产为生的各种武装团伙的统称。他们无法无天，手段狠辣，是比太空海盗更危险的存在，因为他们往往拥有更强的火力和更专业的军事背景（很多是前联邦溃兵或私人佣兵）。
这艘船，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冲着什么来的？”岩盾握紧了手中的枪，“这片破石头有什么好抢的？”
“也许不是抢石头…”艾德里安目光冰冷，“我们的求救信号虽然微弱，但如果是专门的信号监听者，或者…正好在这片区域‘狩猎’的掠食者，有可能捕捉到。一艘受损的联盟侦察舰，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不错的‘猎物’——船体材料、可能残存的补给、黑市上值钱的联盟设备…甚至俘虏。”
“他们朝我们这个方向调整航向了！”夜枭的声音压得很低，“扫描波束刚才擦过了我们藏身的小行星！他们在进行精细扫描！”
陌生飞船已经进入了小行星带的外围，开始在小行星之间穿梭，扫描波束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一块块岩石。它的动作不急不躁，显示出猎手般的耐心。
“短刃号”如同一块真正的石头，静默地藏在阴影中。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对方进行足够细致的扫描，飞船内部微弱的能量反应和金属结构终究会暴露。
“引擎测试还没完成，现在启动就是活靶子。”夜枭咬牙。
“武器系统呢？”岩盾问。
“除了我舱门那把速射炮，主要武器阵列在坠毁时就和右翼一起报废了。”灰雀苦笑。
敌我力量悬殊。对方是一艘明显武装过的改装护卫舰，而“短刃号”是折翼重伤、武器尽失的侦察舰。
陌生飞船越来越近，已经能肉眼看清其船身上粗糙的焊接痕迹和斑驳的涂装。它似乎在最后确认猎物的位置。
艾德里安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谈判？与掠食者谈判无异与虎谋皮。躲藏…似乎也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奥罗拉的光团微微动了一下，一段细微的意念传递给艾德里安：“数据核心…里面有一小段关于旧联邦舰船早期型号隐蔽通讯协议的记录…频率很偏，几乎被废弃了。或许…可以尝试用那个频率，发送一段特定编码的‘识别信号’，假装我们是…另一伙掠食者？或者旧联邦残部？”
这是冒险。可能成功唬住对方，也可能立刻暴露他们拥有不寻常的技术资料，引来更贪婪的窥视。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的方法。
艾德里安看了一眼黑暗舱室中同伴们紧绷的面容，又看了看屏幕上那艘越来越近的、带着利爪徽记的掠夺船。
“把协议和编码传给夜枭。”他做出了决定，声音低沉而坚决，“准备发送。同时…所有人，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骗不过，我们就只能…”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短刃号”最后的赌局，开始了。而他们还不知道，这艘突然出现的“掠食者”飞船，来到这片靠近灰烬摇篮的荒芜星域，真的只是偶然的狩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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