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岛酒店。
门童拉开车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高级香水与冷气的风，迎面而来。十三妹走下车，身上是一套剪裁精良的象牙白西装，利落的短发下，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池深潭。
她身后，是德勤的陈会计师。他提着一个公文包，目光迅速扫过酒店门前那块写着“天穹影业·香港电影新浪潮”的指示牌，镜片后的眼神，像一把即将解剖样本的手术刀。
“排场不小。”陈会计师低声说，“门口这些媒体，有几家是真正的财经版记者，不是给钱就能请来的娱乐狗仔。”
十三妹没说话，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块指示牌上，“天穹”两个字龙飞凤舞的设计。她混迹江湖二十年，见过无数招牌，有的用血写，有的用金漆，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让她感到如此陌生。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以一种不协调的庄重姿态，从大堂里迎了出来。
来人穿着一套亮蓝色的西装，胸口口袋里插着一块骚气的丝巾，头发用发胶梳得油光锃亮，每一根都透露出用力的痕迹。是傻强。
“崔女士，陈会计师，欢迎二位莅临指导。”傻强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得像是上满了发条的铁皮玩具。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上面用彩笔写着《首席体验官上岗首日工作日志》。
“我代表天穹集团，对二位的到来，表示最诚挚的欢迎和最高规格的接待。”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富有磁性。
陈会计师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十三妹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傻强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同时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商业机密的语气对十三妹说：“崔女士，根据我的深度体验，半岛酒店的门童，开门角度为标准的七十五度，能最大化地展示客人的尊贵，同时避免冷气过度流失。这一点，非常符合我们天穹集团的‘成本效益最大化’原则。”
十三妹：“……”
陈会计师推了推眼镜，选择看向别处。
傻强领着两人走进大堂，一边走一边继续他的“体验报告”：“大堂的兰花，我查过了，是厄瓜多尔空运来的‘金蝶兰’，花期只有两周，单株养护成本超过五千。这体现了我们公司‘不计成本打造顶级品牌形象’的决心和魄力。”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弹竖琴的乐手：“背景音乐，德彪西的《月光》，能有效舒缓来宾的紧张情绪，为接下来的‘资本震撼’做好心理铺垫。这是‘用户情绪管理’的细节体现。”
走进宴会厅的门口，傻强停下脚步，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A4纸，递给十三妹。
“崔女士，这是我为您私人定制的‘发布会最佳体验流程图’。我建议您选择b区三号位，那个位置的空调风向最柔和，音响效果最佳，而且能以四十五度角，完美地观察到主讲人的微表情。”
十三妹看着那张画满了箭头和笑脸的流程图，沉默了。她忽然觉得，自己带一个德勤的合伙人过来，可能还是准备得不够充分。或许，她应该带个精神科医生。
……
宴会厅的后厨通道，弥漫着一股食物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大b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西装，胸口别着一个“工作人员”的胸牌，站在通道口。西装是公司统一发的，料子粗糙，很不合身，像一层不属于他的皮肤。
他能听到外面大厅里传来的，悠扬的竖琴声，那声音，和他此刻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杨天从他身边走过，停下脚步。
“b哥，待会儿你负责媒体区的签到。别出岔子。”
大b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杨天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嘉欣的报告，做得很好。坤哥很满意。”
大b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杨天那张被金丝眼镜遮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
“她还小，不懂事。”大b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不。”杨天推了推眼镜，“她比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懂。她懂这个世界是怎么运转的。你该为她骄傲。”
说完，杨天转身走进了宴会厅。
大b站在原地，“骄傲”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铁钉，钉进了他的心脏。他看着自己胸前那块“工作人员”的牌子，再想到女儿在邮件里描述的，那个能见到高盛总裁的投资俱乐部。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让他几欲作呕。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油烟和消毒水的味道，从未如此清晰。他整理了一下那身不合身的西装，朝着媒体签到台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骨头上。
……
宴会厅里，人声鼎沸。
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交头接耳，一些被邀请来的导演和制片人，则端着香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天穹影业”。
“十个亿？噱头吧？现在这行情，谁敢这么玩？”
“听说是靓坤搞的，他是不是疯了？”
“嘘……小声点。你看那边，来的都是大媒体，不像开玩笑。”
十三妹和陈会计师坐在傻强推荐的“最佳体验位”上，冷眼旁观。
“崔小姐，来的人，比我想象的要重磅。”陈会计师低声说，“除了媒体，我还看到了几个风投基金的经理人。他们不是来看靓坤的，他们是嗅到了钱的味道。”
十三妹的目光，扫过全场。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导演、明星、社团大佬……他们脸上的表情，惊疑、观望、不屑、贪婪，不一而足。
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在试图弄明白，这到底是一场世纪骗局，还是一场饕餮盛宴。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签到台后面，低着头，机械地给人发资料的男人身上。
大b。
曾经的铜锣湾揸fit人，如今，像个侍应生一样，站在那里。
十三妹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靓坤要展示的，不只是钱。
……
半岛酒店，顶层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前，靓坤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正俯瞰着楼下那片如同星海般的城市。
他身后的巨大屏幕上，正分割成十几个小画面，实时播放着宴会厅里的一切。十三妹锐利的眼神，陈会计师的冷静，记者们的骚动，大b麻木的侧脸，还有傻强在人群中穿梭，煞有介事地用手测量着自助餐台食物温度的滑稽模样，都清晰可见。
杨天站在控制台前，正在和视频连线那头的吴嘉欣，做最后的信号测试。
“坤哥，人都到齐了。”
靓坤晃了晃杯中的红酒，没有回头。“那个姓陈的会计师，什么反应？”
“很专业，也很谨慎。”杨天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一直在观察，在分析，但没有表态。他在等我们的底牌。”
靓坤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快意。
“我最中意这种专业人士。”他抿了一口酒，“因为他们只信一件事——利润。只要我们给的利润够高，他们会比我们自己，更懂得如何说服他们的老板。”
他转过身，看着屏幕上那个属于十三妹的特写画面。
“你看她，像不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母豹子？她很警惕，很凶，但她的眼睛里，有渴望。”
杨天点了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
靓坤放下酒杯，整理了一下领带，走到屏幕前。他看着画面里，那个即将拉开序幕的，由他亲手搭建的舞台。
他不是主角。
主角，是那个远在牛津的女孩，是那份名为“美杜莎”的计划书，是那个即将被抛出来的，叫做“资本”的，全新的游戏规则。
他只是那个，决定什么时候拉开帷幕的人。
宴会厅里，灯光骤然暗下。
所有的喧嚣，瞬间平息。
一束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巨大的屏幕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
十三妹坐直了身体，她身边的陈会计师，也扶了扶眼镜。
大b在角落里抬起头，看向那片刺眼的光。
傻强则掏出他的小本本，郑重地写下：“灯光运用：满分。成功营造出‘大的要来了’的悬念感。”
屏幕，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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