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县隔离区的情况，如同苏无名所预料的那般，进一步恶化了。
不过两日功夫，最初被隔离的十五名青壮中，已有三人出现了严重的衰竭迹象。他们之前那异乎寻常的亢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虚弱。面色由不正常的潮红转为骇人的青灰色，眼窝深陷，呼吸变得浅促而艰难，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老郎中搭着其中一人的脉搏，眉头拧成了疙瘩，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气血耗竭，五脏皆衰……已是回天乏术了。”
消息传出，隔离区外守候的家属顿时哭天抢地，一名老妇人甚至试图冲破衙役的阻拦，要去见儿子最后一面，被众人死死拉住，悲恸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苏无名站在稍远处，看着这人间惨剧，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对身旁脸色苍白的裴坚道：“裴县尉，加强守卫，绝不能让任何人闯入隔离区。还有，立刻安排人手，记录下他们从发病到……到最后的所有症状，越详细越好。这或许对我们理解那邪术，找到解救之法至关重要。”
裴坚沉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前去安排。他知道，苏无名说的是对的，但这些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走向死亡，而自己身为父母官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第一个死者出现在当夜子时。那是一名年仅二十岁的樵夫，之前是家中主要的劳动力。他的死亡过程极其痛苦，在短暂的抽搐后，七窍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液，最终气绝身亡。尸体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开始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甜腻与腐败的怪异气味。
“这……这绝非正常死亡！”被请来验尸的仵作也被这情形骇住，声音发颤。
苏无名忍着不适，亲自上前查看。死者双目圆睁，瞳孔涣散，脸上还残留着死前极度的痛苦与一丝……诡异的亢奋残留的扭曲。他注意到，死者裸露的皮肤下，血管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紫色脉络，如同蛛网般蔓延。
“记录，死者体表血管呈暗紫色网状凸起，尸身腐败速度异常加快。”苏无名沉声道，“还有，收集他七窍流出的血样，小心封存。”
他心中凛然，这邪术不仅透支生命，似乎还在改变人的体质，死后都不得安宁。必须尽快捣毁源头！
坏消息接踵而至。就在樵夫死后不到两个时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另外两名出现衰竭迹象的病患也相继咽气，死状与樵夫大同小异。隔离区内的恐慌气氛达到了顶点，剩余的那些尚处于“亢奋”期的病患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变得更加狂躁不安，嘶吼着冲击束缚他们的绳索，眼神中充满了混乱与兽性。
“大人，援兵……援兵何时能到？”裴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苏无名望向西方，那是长安和援兵到来的方向。“最快……明日傍晚，或者后日清晨。”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心同样焦灼。每多等一刻，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的人死去。
他回到县衙书房，再次审视舆图，推演着进攻路线。赤血谷易守难攻，强攻必然伤亡惨重，而且可能逼对方毁掉证据甚至启动邪阵。必须要有更巧妙的办法。他想到了樱桃发现的物资通道，那条通往卧牛石松林的小路……
“或许，可以从那里想想办法……”苏无名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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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卢凌风面临的则是另一种无形的压力。
太子李隆基的授权给了他更大的行动自由，但也意味着他必须拿出更确凿的证据和成果。太平公主和欧阳泉都不是易与之辈，稍有差池，打草惊蛇不说，还可能引火烧身。
薛环加强了对欧阳泉府邸和百草堂的监视。欧阳泉依旧深居简出，但那名去百草堂采购大量药材的账房先生，引起了卢凌风的注意。
“查清楚他买的那些药材的真正用途了吗？”卢凌风问。
薛环摇头：“百草堂的人只说那是安神醒脑的方子，但属下私下找了几位信得过的郎中看过方子，他们都觉得这药方配伍有些古怪，药性偏温燥，若是寻常安神，似乎有些过猛了，倒像是……用来压制或者调和某种更烈性的东西。”
“更烈性的东西？”卢凌风若有所思。联想到橘县那边邪教以活人为药引，修炼邪功，难道欧阳泉府上，也有人需要类似的药物来维持？
“还有，我们监视百草堂的人发现，前两天有个形迹可疑的人，也在百草堂买了几味药，其中有两味，与欧阳泉府上采购的单子重合，而且都是些不常用的药材。”薛环补充道，“我们跟踪了那个人，他最后进了……进了太平公主在怀德坊的一处私宅。”
太平公主的私宅！欧阳泉账房买的药，与太平公主手下买的药有重合？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卢凌风感觉线索的网正在收紧，但关键的那个结，依然隐藏在迷雾中。
“费老那边有什么进展？”他转而问道。那天晚上药粉的异常反应，虽然古怪，但确实指向了某些不寻常的存在。
费鸡师正对着那点变色的药粉和收集到的微弱烟气（他用特制的琉璃瓶收集了少许）捣鼓着，旁边堆满了各种古籍和他的手写笔记。裴喜君则在帮他整理和查阅资料，秀眉微蹙，显然也遇到了难题。
“难搞，难搞啊！”费鸡师抓着他那乱糟糟的头发，“这玩意儿的气息邪门得很，非毒非蛊，倒像是一种……活着的阴性能量？老夫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普通的解毒药或者辟邪物，估计效果不大。”
裴喜君拿起一本泛黄的医书，指着一处记载：“费老，您看这个，《肘后备急方》中提及一种‘丹毒入脉’之症，症状有亢奋、精力过耗，继而衰竭，体生异纹……是否与橘县病患的情况有些类似？”
费鸡师凑过去看了看，摇摇头：“有点像，但不对。丹毒是外邪入侵，霸道刚猛。橘县那些人，还有这药粉感应的，更像是从内部被某种东西改变了根基，是阴损的渗透，而非刚猛的冲击。就像……木头从里面被蛀空了！”
他比喻得粗俗，但道理却让卢凌风和裴喜君心中都是一沉。如果真是从内部根基被破坏，那解救起来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也不是全无头绪。”费鸡师话锋一转，又得意起来，拿起另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粉末，“老夫根据那邪气的特点，调整了配方，加入了黑狗血结晶和至阳的雷击木灰烬！嘿嘿，下次再让老夫碰到那家伙，撒他一脸，保证让他原形毕露，痛不欲生！”
卢凌风看着那黑乎乎的粉末，虽然对费鸡师的说法依旧保留态度，但多一种准备总不是坏事。“有劳费老了。薛环，继续盯紧欧阳泉和太平公主那边的动静，尤其是他们之间任何可能的联系。另外，橘县那边情况危急，你派人去催问一下援兵的行程，务必让他们尽快赶到！”
“是！”薛环领命而去。
卢凌风走到窗边，长安的天空依旧繁华喧嚣，但他却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橘县的惨状、太平公主的暗中动作、欧阳泉的诡异、还有那神秘的“尊者”和“血莲使者”……所有这些，都像是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了一眼正在认真帮费鸡师记录药方的裴喜君，她专注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美。卢凌风心中微微一动，但随即又被沉重的公务拉回了现实。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理清这团乱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名金吾卫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信：“将军，橘县苏大人急信！”
卢凌风心中一紧，立刻接过拆开。信是苏无名亲笔所写，简要说明了隔离区病患接连死亡、情况危急的状况，并再次强调了援兵的重要性。信的末尾，苏无名还提到，他怀疑赤血谷内可能不止“血莲使者”一个头目，或许还有更重要的角色坐镇，让卢凌风在长安调查时，务必留意是否有其他高层人物的动向。
“更重要的角色……”卢凌风放下信，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太平公主和欧阳泉的位置。难道，那个神秘的“尊者”，真的与他们有直接关联？甚至，就隐藏在他们其中一人的庇护之下？
夜色渐深，长安各坊的灯火次第熄灭，但某些角落的暗流，却涌动得更加剧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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