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时间尽头》
第5章：造物主的回眸
存在与虚无的边界在这一刻模糊。
沈清辞感觉自己仿佛漂浮在宇宙的子宫，又像是沉没于意识的深海。没有实体，只有纯粹的感知。规则的丝线如温顺的溪流般从她“身边”淌过，而在这一切的中央，那张由星辰与法则交织而成的王座，如同亘古不变的灯塔。
王座上的身影，缓缓转了过来。
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沈清辞的“视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
不再是切片们或深情、或偏执、或守护的局部情感投射。这双眼睛里，倒映着星河的诞生与寂灭，承载着无数文明的兴衰与叹息。极致的威严之下，是更深沉的、几乎要将灵魂都吸入其中的疲惫与……虚无。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长袍，没有任何纹饰，却仿佛由最纯粹的光与最深邃的暗共同编织。容颜依旧是谢寻的容颜，却剥离了所有属于“人”的温度，只剩下一种非人的、近乎规则的完美。
他就是“无限回廊”本身。他是起源，亦是终末。
【你来了。】
没有声音，没有语言。这意念直接在她存在的核心响起，平静无波，如同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定理。
沈清辞试图凝聚自己的意志，在这片意识的海洋中发出自己的声音：“谢寻？”
【名字，只是一个便于理解的代号。】那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疏离，【你可以如此称呼这具为了与你交流而临时凝聚的‘表象’。】
表象？沈清辞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眼前的谢寻本体，与她认知中的任何一个切片都截然不同。他更像是一种……现象，一种自然法则的人格化体现。
“我触碰到了‘奇点’。”她努力维持着思维的清晰，直奔主题，“守墓人告诉我了很多事。关于创造，关于失败，关于你的沉睡。”
谢寻（或者说，这个作为本体的意志）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看到了依附于她存在之上的、守墓人留下的信息印记。
【记录者……他依旧恪守着早已失去意义的职责。】他的意念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么，你应该知晓，你的到来，并非偶然。】
随着他这句话，周围的“虚无”开始流动、变幻。
沈清辞“看”到了——
一片绝对的、连“空无”这个概念都不存在的“之前”。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能量。只有两个最初的本源意志在漫无目的地漂浮：一个代表着极致的、充满生命力的“心象”与“可能性”（谢寻），一个代表着绝对的、冰冷的“逻辑”与“秩序”（他的同伴们）。
厌倦了这永恒的死寂，谢寻的心象之力率先勃发，如同奇点爆炸，勾勒出世界的雏形与无穷的规则幻影。而他的同伴们，则紧随其后，试图用逻辑的框架去束缚、去定义这勃发的创造力，让世界得以稳定存在。
她看到了两个本源意志的合作与争执，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规则不断生灭的原始世界被构建出来。看到了逻辑框架与心象之力如何艰难地达成平衡，最终形成了那个巨大的、以悖论为能源的“逻辑炼金阵”，将世界固化下来。
她也看到了，成功之后，谢寻眼中的光芒如何逐渐熄灭。因为他发现，这个被逻辑彻底规训后的世界，虽然稳定，却失去了最初那种野蛮生长的、无限的可能性，变成了一个精致而庞大的循环牢笼。
【稳定，意味着熵增的终点，意味着热寂。】谢寻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雨，【我创造了生命，赋予了它们情感与意志，却发现它们最终都会在系统的规划下，走向注定的轨迹。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挣扎奋斗，都不过是炼金阵运行时产生的、早已计算好的涟漪。这样的永恒，与最初的死寂，有何分别？】
沈清辞感受到了他那份深入骨髓的失望与厌倦。那是一种造物主对自身造物的彻底绝望。
【于是，我选择了分裂。】画面变幻，显示出谢寻的本体如何将自身不同的特质、情感、记忆剥离出去，化作无数碎片（切片），散落于世界的各个角落。【我将对世界的期待，寄托于这些‘变量’的碎片。而我自身，则陷入沉眠，将维护世界的苦役，交给了依据我们最初设定的逻辑而自动化运行的‘系统’。】
“所以，无限回廊，这个残酷的玩家厮杀游戏，只是你无意识维持的？系统依据底层逻辑自行演化的结果？”沈清辞感到一股寒意，这比纯粹的恶意更加令人绝望。一切的痛苦，都源于一个沉睡造物主无意中泄露的“叹息”。
【可以如此理解。】谢寻的意念依旧毫无波澜，【系统严格遵循‘维持存在’与‘筛选强度’的底层指令。它汲取情感与意志作为能源，筛选强大的个体，试图找到能优化、甚至修复炼金阵本身悖论的方法。它是我沉睡时，世界依循惯性运转的‘自动驾驶’模式。】
“那我又是什么？”沈清辞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守墓人叫我‘初火者’。”
瞬间，周围的景象再次变化。
她看到了二十二年前，那个平凡的夜晚。年幼的她，站在家中，因为某种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愤怒，精神力在无意识间触及了一个临界点。她的天赋，那双能“看见”规则轨迹的眼睛，在那一刻，并非观察，而是……撬动！
她眼前的景象，清晰地显示了她当时“看”到的东西——并非现实的家具墙壁，而是世界底层那密密麻麻、无比复杂的规则网络。而她那未经引导的精神力，如同一点火星，溅落到了其中一条极其细微、却至关重要的逻辑链路上！
【你看到了。】谢寻的意念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古井中投入了一颗石子，【你不是撕裂了世界，你是无意中，以你独特的‘观测’，在我与同伴们设置的、近乎完美的逻辑闭环上，烧灼出了一个微不足道，却无法被系统自我修复的‘孔洞’。】
【你的存在，你的灵魂，自此与这个世界的基础规则产生了纠缠。你就是那个‘孔洞’的化身。】他的目光第一次如此专注地“凝视”着沈清辞，【你是计划之外的存在，是逻辑无法推演的……‘唯一变量’。】
唯一变量。
所有线索在此刻串联起来。为何她能轻易看穿规则轨迹，为何她能与众不同的切片产生深刻共鸣，为何系统会对她格外“关注”……因为从根源上，她就是嵌入这个世界的一个bUG，一个来自于“外部”的干扰项！
“你创造这个游戏，吸引玩家，就是为了筛选……能利用我这个‘变量’的人？”沈清辞的声音带着一丝明悟后的冰冷。
【是‘寻找’。】谢寻纠正道，【我分裂自身，陷入沉睡，就是在等待。等待一个能承载‘变量’，并能理解、运用这份‘异常’的意志出现。系统在我的沉睡中自行演化出‘玩家’机制，本质上是无意识地在执行我深埋的指令——寻找修复世界，或者……彻底打破它的可能。】
他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意识空间都在微微震颤。他的目光穿透无尽虚空，仿佛看到了仍在银色沙漠中挣扎的陆承、林蔓和苏芮，看到了无数在副本中挣扎求生的玩家，看到了那个机械运转的系统本身。
【你的同伴，正在经历考验。系统，也已经将你们标记为最高威胁。】他的意念如同最后的通告，【变量，你是否拥有承担这份‘唯一’的觉悟？】
【是选择融入循环，成为系统的一部分，延续这僵死的永恒？】
【还是选择与我这腐朽的造物主一同，背负颠覆世界的罪孽，去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性？】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周围的无形空间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纹。维持这种程度的清醒与交流，显然对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沈清辞凝视着那双承载了太多重量与虚无的眼睛，她想起了守墓人的悲悯，想起了同伴们的信任，想起了无数玩家在系统中的挣扎与血泪。
她深吸一口气，并非用肺部，而是用自己全部的意志与灵魂，发出了她的回答。
答案即将出口的瞬间，她看到谢寻那亘古不变的、疲惫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
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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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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