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照亮青云宗巍峨的山门时，顾临的身影出现在了下山的白玉石阶上。
这次行动是影纱会的私密委托，顾临并未惊动宗门高层。他身着一袭墨青色的常服，背负着那个标志性的旧剑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准备下山办事的寻常执事。
走到巨大的山门石坊之下，顾临脚步微顿。
那里立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质地粗糙的玄色麻布短打，袖口绑着护腕，裤脚沾着些许晨露和泥点。他怀中抱着一柄没有剑鞘的宽厚母剑，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沉默的顽石，透着一股与周围仙家气象格格不入的粗砺与风霜。
韩厉，剑心流核心弟子，也是那个除了练剑什么都不关心的“剑痴”。
“你要走了。”
韩厉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吞过炭火。
“嗯。”顾临走到他身旁，并未感到意外。在青玄洞天并肩作战时他就知道，这个平时像石头的家伙，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消息挺灵通。”顾临淡笑，“我明明屏蔽了气息。”
“不是气息。”
韩厉转过头，那双冷峻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凝重，“是我的剑在‘怕’。”
“怕？”顾临眉头微挑。
“昨夜，我的剑一直在鞘中颤抖，发出那种遇到天敌般的悲鸣。”
韩厉死死盯着顾临，仿佛想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这种感觉，即便当初在青玄洞天面对那些怪物时都不曾有过。它告诉我，我的朋友正在走向一个……绝对的死地。”
“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要去的地方，可能连‘光’都照不进去。”
顾临沉默了。
好可怕的直觉。韩厉根本不需要知道第17号碎界的情报，他仅凭那种纯粹的剑心，就感应到了“永寂”带来的压迫感。
“既然知道是死地，那你来做什么？”顾临问，“劝我回去？”
“不。剑修只问出剑，不问归途。”
韩厉摇了摇头，“我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死在‘聪明’上。”
“什么意思？”
“顾临，你的剑术我看过。太精密了，太完美了。”
韩厉指了指顾临背后的尘隐剑匣，“你的每一招都像是经过无数次计算的最优解。你习惯用理智去拆解敌人，用经验去预判动作。”
“但是……若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存在的敌人完全没有逻辑呢？”
“若那里的危险，是你所有的‘聪明’都无法理解的呢？”
“当你的理智还在分析‘为什么’的时候，谁来替你挡那不讲道理的一刀？”
顾临心头猛地一震。
韩厉虽然不知道深渊是什么，但他那野兽般的直觉，竟然精准地预判了深渊生物最大的特性——不可名状的混乱。
“所以，你需要这个。”
韩厉右手按在了怀中宽剑的剑柄之上。
“铮——”
一声并不清脆，反而有些沉闷的摩擦声响起。
韩厉拔出的并非他手中的母剑，而是从剑柄的尾端，抽出了一柄只有小臂长短、通体幽黑、毫无光泽的“子剑”。
这把剑没有剑愕，甚至没有开刃，看起来就像是一根打磨过的黑铁刺。
“这是‘盲剑’。”
韩厉将这柄幽黑的子剑递给顾临，神色郑重：
“这是我在‘洗剑池’底闭关时，自封五感，在一片绝对黑暗中练出来的。”
“它不锋利，斩不断什么东西，甚至杀不死人。它就是一把笨剑。”
“它只有一个作用——感知纯粹的恶意。”
韩厉将子剑塞入顾临手中：
“不管你要面对什么鬼东西，只要它想杀你，这把剑就会动。”
“顾临，把它挂在腰间。不需要你操控，也不需要你思考。”
“当你因为计算失误，或者被环境蒙蔽，面临必死的一击而未曾察觉时……”
“它会替你挡一刀，或者……替你指向那个你看不到的死角。”
顾临握着手中这柄沉甸甸的、毫无灵性的“盲剑”，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明白了。
顾临是“脑”，算无遗策；而韩厉送给他的，是“脊髓反射”。
这是一把用来填补“理性盲区”的保命剑。
“这把剑里，有我的一半神魂印记。”韩厉淡淡道，“它若碎了，我会重伤。所以，别让它轻易碎了。”
这不仅仅是一把剑，这是把半条命借给了顾临。
“好。”
顾临没有说谢字，只是将这柄幽黑的子剑郑重地别在腰间，紧贴着自己的肋下——那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
“这把剑，我带走了。”
“若它断了……”顾临看着韩厉，“我会带最好的铸剑材料回来，赔你一把真正的神兵。”
“不用赔。”
韩厉重新抱起母剑，转过身，背对着顾临，留给他一个萧索却坚定的背影。
“剑断了，说明人活着。”
“那就够了。”
风吹过山门，扬起韩厉粗糙的衣摆。
顾临深吸一口气，不再多言。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外冷内热的剑痴朋友，随后脚下灵光一闪，整个人化作一道漆黑的流光，冲天而起，瞬间刺破了云霄，消失在茫茫天际。
万丈高空之上，罡风呼啸。
顾临稳住身形，盘坐在遁光之中，飞速掠过青霞云陆的边界，冲向那浩瀚无垠的星尘之野。
他摊开手掌，最后一次检视这一路走来收获的“装备”。
左手边，是云澈给的星晷仪，在混乱的虚空中为他锁定归途。
右手边，是墨天工铸造的逻辑锚，时刻准备着为他撑起一片绝对秩序的物理空间。
怀中，是柳烟儿塞满的枯荣散，那是针对变异生命的熵增剧毒。
识海深处，是萧清月种下的守心律，如同一道永不停歇的防线，震荡着企图入侵的精神污染。
而腰间，则贴肉藏着韩厉的那柄盲剑，像一只沉睡的警犬，嗅探着空气中看不见的恶意。
星轨观的定位、千机阁的防御、百草堂的生化、回声谷的神防、剑心流的直觉。
昔日的同伴们虽然被境界所限，无法与他同行，但他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道”，将顾临武装到了牙齿。
“这一局，我不是一个人在下。”
顾临抚摸着腰间的子剑，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层层迷雾，看向了遥远的星尘深处。
在那里，一个巨大的、呈现出死灰色的残破世界，正像是一具庞大的尸体，缓缓滑向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那个方向，空间扭曲，光线逃逸，连星辰都不敢靠近。
体内的无相丹仿佛感应到了“同类”的气息，开始兴奋地颤抖、旋转，发出渴望的轰鸣。
“第十七号碎界……”
顾临眼中精光爆闪，身形陡然加速，如同一颗逆流而上的黑色流星，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个正在坠落的世界。
“那就让我来看看，这深渊的底，到底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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