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定下的三关规矩，如同精密的筛子，将络绎不绝的求学者进行了初步的筛选。心术不正、意志不坚、悟性过低者，皆被挡在了栖霞村之外。然而，即便如此，能够通过考验，或者至少怀着一丝希望留在村外等待机缘的修士，数量依旧庞大得惊人。
村口那片原本空旷的区域，如今已自发形成了一个临时的聚集地。来自天南地北、服饰各异的修士们，或盘膝而坐，或倚树而立，或三两成群低声交流，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村口方向，等待着那位“圣师”的出现。他们之中，有通过考验获得旁听资格的幸运儿，但更多的，是尚未通过或自知无望通过，却仍不甘心离去，期盼能在外围聆听一丝大道真音的修士。
面对这成千上万双渴望而复杂的眼睛，杨明轩并未选择退缩或封闭。他深知，知识不应被垄断，道理应当传播。在与几位核心学生商议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一日，晨曦初露，薄雾未散。村口那巨大的青石讲台被稍作修葺，清理得干干净净。得到消息的修士们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讲台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却奇迹般地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安静，唯有紧张的呼吸声和山林间的鸟鸣交织。
当时辰将至，杨明轩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村口。他依旧是一身半旧青衫，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他没有看那堆积如山的礼物，也没有在意那些宗门大佬们特意为他预留的、铺着锦缎的“贵宾席”，而是径直走到了那块巨大的青石之上。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那一道道或炽热、或探究、或怀疑、或期盼的目光，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杨明轩内心稳如老狗，甚至有点想笑：“这场面，比当年大学公开课可壮观多了……幸好不用点名签到。”
他清了清嗓子，没有运用任何灵力，声音却奇异地传遍了整个场域，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就在身边低语：
“诸位远来辛苦。”
简单的开场，却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竖起了耳朵。
“杨某在此立坛讲学，非为开宗立派，非为传扬己名。只因秉持‘有教无类’之念。”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凡心诚向学者，无论出身，无论修为，无论过往，皆可于此聆听。此讲坛，不设门槛，不问来处。”
此言一出，下方许多散修和小宗门弟子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们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其他大宗门的弟子，甚至长老，同席聆听如此人物的讲学？
然而，杨明轩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然，吾亦需言明。道不可轻传，亦不可强授。”
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又指向天空与大地：“吾所讲，非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功秘籍，非是玄奥难解的符箓阵法。乃是先贤感悟天地、洞察人世留下的智慧结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天地常理。”
“《论语》言仁，《孟子》倡义，《诗经》抒志，《道德经》述道……这些文字，或许尔等早已耳闻，甚至能倒背如流。”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然，其中真意，能否领会？其中道理，能否践行？其中蕴含的，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能否捕捉？”
他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种洞彻本质的淡然：“能悟几分，全凭个人缘法、心性与平日积累。 有人闻‘上善若水’，可见神通；有人听‘学而时习’，可养浩然；有人诵‘床前明月’，可凝神识。亦有人，听遍千言，依旧懵懂。”
“此非杨某藏私，实乃大道至简，却亦至深，贵在自悟。 吾所能做，不过是指引方向，敲开那扇门。门后的风景，需诸位自行探索。”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冰水浇头。让一些抱着求得“神功秘诀”想法的人清醒过来，也让那些真正有心向道者陷入了沉思。
“好了，闲言少叙。”杨明轩不再多言，于青石上盘膝坐下，姿态随意，仿佛面对的并非成千上万的修士，而是课堂里熟悉的学生。“今日，我们便从这最简单的《静夜思》讲起……”
他没有施展任何神通，没有引动任何异象，只是用最平实、最清晰的语言，开始讲解这首连孩童都能背诵的诗篇。他讲诗人的羁旅之情，讲月光的清冷意象，讲那“举头”与“低头”之间蕴含的时空流转与心境变化，讲这其中对“专注”与“神识凝练”的隐喻……
起初，下方还有些许骚动，一些人面露失望，觉得太过简单。但很快，随着杨明轩深入浅出的剖析，将诗中的意境与修行、与天地至理巧妙结合，越来越多的人沉浸了进去。
当杨明轩讲到“疑是地上霜”那种纯粹到极致的观察与心无旁骛时，一名卡在筑基瓶颈多年的老散修，身躯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周身灵气不由自主地波动起来，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当讲到“低头思故乡”那深沉的情感共鸣与心神守一时，一位听雪楼的女弟子悄然泪下，她修炼的冰心诀竟因此变得更加圆融通透！
没有金光万丈，没有龙吟凤鸣，只有平淡的讲述与悄然发生的领悟。成千上万人安静聆听，只有杨明轩的声音和山林间的风声、鸟鸣交织，构成一幅奇异而和谐的画卷。大道至简，在这最普通的讲学中，悄然流淌。
天空之中，楚狂歌抱着木剑，悬立云层之上，俯视着下方那宁静而壮观的讲学场面，感受着那看似平淡，却引动着无数人心中道韵涟漪的声音，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言出法随，润物无声……这便是你的‘道’么？”他低声自语。
而在人群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一名伪装成散修的天机阁探子，正飞速地在玉简中记录着：“目标开设村外讲堂，宣讲基础诗文，听者众，时有顿悟异象，其法门诡异，疑似以文载道，动摇传统修行根基……”
他将玉简收起，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青石上讲得投入的杨明轩，又扫过那些如痴如醉的听众，悄然后退，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
青石之上，杨明轩似有所觉，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名探子消失的方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个哈欠。
“看来，这平静的日子，怕是过不了太久了。”他收回目光，继续讲解着，声音依旧平和。
而在那心魔的国度，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万修听讲的盛况，感受着那些因领悟而生的喜悦、因困惑而生的焦躁、因嫉妒而生的阴暗……它发出满足的叹息：
“多么充沛的情绪……真是……美妙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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