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的秋雨,冷得刺骨。豆大的雨点毫无怜悯地砸在青石桥面上,噼啪作响,溅起冰冷浑浊的水花,仿佛要将世间一切污浊与悲苦都冲刷出来。夜色浓稠如墨,与厚重的雨幕交织,将小镜湖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肃杀与朦胧之中。
乔峰屹立桥头,身形如同亘古伫立的铁铸山岳,任由雨水浸透他粗布的衣衫,勾勒出贲张而压抑的肌肉线条。然而,这具稳如磐石的身躯之内,却正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巨浪。三十年血海深仇,父母惨死的画面如同梦魇日夜啃噬;身世揭露后,从万众敬仰的丐帮帮主跌落的屈辱与孤寂;养父母、恩师接连被害的锥心之痛……所有这些被强行压抑的苦难与愤怒,此刻都化作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奔突咆哮,最终凝聚在他那只青筋虬结、缓缓抬起的手掌上。
雄浑无匹的真气在掌心流转、压缩,隐隐发出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风雷之声。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因这股力量而扭曲、凝滞。他的目标,是桥那端那个衣冠楚楚、在他眼中却是披着人皮的恶魔——镇南王段正淳。
“段正淳!”乔峰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被砂石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可是那带头大哥?!”
段正淳在这股如有实质的杀气压迫下,面色苍白如纸,呼吸艰难。他试图解释,声音在狂暴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而徒劳:“乔帮主……不,乔大侠……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此事定有天大的误会!段某绝非……”
“误会?!”乔峰猛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痛苦与疯狂交织的火焰,那火焰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也焚烧殆尽,“我爹娘惨死雁门关外!恩师玄苦大师圆寂少林!养父母乔三槐夫妇惨遭毒手!这桩桩件件,血债累累,皆指向你段氏一脉!你还敢说是误会?!”
他脑海中闪过阿朱临死前苍白的脸,那份永失所爱的剧痛与此刻的仇恨彻底融合,将他推向毁灭的边缘。他不再需要答案,他只需要复仇!用仇人的血,来祭奠所有因他而死的亡魂,哪怕……哪怕这之后是更深不见底的虚无。
掌力即将喷薄而出!这一掌,凝聚了他三十年的悲愤,足以石破天惊!
与此同时,桥头不远处的泥泞中——
“爹爹!快!快去!”乔念(江念)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小小的身子被母亲用力推出树林的庇护。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单薄的衣衫浸透,刺骨的寒意让她猛地一哆嗦,但胸口的古玉却传来一阵灼热,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暖流护住她的心脉,驱散了部分寒冷。
【紧急任务:阻止目标人物乔峰击杀段正淳。】
【警告:目标杀意值已达临界点!】
【系统能量辅助:提升宿主速度、抗性,强化声音穿透力。】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古玉传来的暖流,她感觉自己沉重的双腿似乎轻快了些,那震耳欲聋的雨声仿佛也减弱了几分,让她能更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目标的怒吼。
她顾不得泥泞湿滑,用尽全身力气,迈开两条小腿,在冰冷的雨幕和泥泞的河岸上,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座决定命运的青石桥,奔向那个即将被仇恨吞噬的、她素未谋面的父亲。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逆着汹涌的激流,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抱住他!喊住他!
桥面上,乔峰的掌风已然激起一圈无形的气浪,吹得段正淳衣袂狂舞,发丝凌乱。阮星竹等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却被那磅礴的气势死死压住,无法上前。
就在那蕴含毁灭力量的掌力即将脱离乔峰手掌,轰向段正淳心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爹爹——!!!”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急切的童音,如同穿透九幽雷霆的一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金线,竟奇迹般地穿透了狂暴的雨声,穿透了乔峰周身激荡的真气壁垒,清晰无比地、直接钻入了他灌注内力的耳膜深处!
这声音……!
乔峰浑身剧震!如同被一柄无形巨锤狠狠砸中天灵盖!这呼唤……这语调……这情真意切的依赖与恐慌……像极了……像极了四年前,那个雨夜,阿朱在少林寺外,扑入他怀中时,那一声让他铁石心肠也为之融化的……
“阿朱?!”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那凝聚了毕生功力、足以让山河变色的必杀一掌,硬生生僵在了半空中!狂暴的真气在他掌心疯狂窜动,反噬之力让他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但他浑然不觉。
他猛地回头,那双被仇恨染红的眸子,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瞬间穿透重重雨幕,死死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浑身湿透、泥浆裹了半身,渺小得如同风雨中飘萍的小小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上桥头。那孩子跑得如此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却又顽强地爬起,目标明确地冲向了他。
在所有人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小女孩伸出两只冻得发红的小胳膊,用尽吃奶的力气,紧紧地、死死地抱住了他抬起的那条、蕴含着毁灭力量的腿!
冰冷的雨水,孩童温热的体温,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传来,如同冰与火的交织,让乔峰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她仰起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在她苍白却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小脸上肆意横流。然而,最让乔峰灵魂战栗的,是那双眼睛——那双酷似阿朱的、黑曜石般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泪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深深的恳求,还有一种……一种他无法理解,却让他心脏骤然紧缩的、纯粹的孺慕与依赖。
她用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像在他心湖投下巨石般激起惊涛骇浪的声音,带着哭腔,清晰地、一遍遍地喊着:
“爹爹!不要!不要打!他是好人!爹爹不要!念念怕!”
爹爹?
她在叫谁爹爹?
乔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挂在自己腿上的小东西。她是哪里来的?为何叫他爹爹?为何……为何她的眉眼,她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与他心底那个永不磨灭、让他痛彻心扉的身影,如此惊人地相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桥下汹涌的水流声,远处阮星竹等人压抑的惊呼声,似乎都从他的世界里褪去,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他的感官里,只剩下腿上这真实的、温暖的、微微颤抖的、属于生命的重量,和那双酷似阿朱的、含着泪水、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祈求望着他的眼睛。
仇恨的烈焰,在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冲击下,竟如同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黯淡、摇曳。一种更加庞大、更加陌生、更加汹涌的情感——混杂着震惊、茫然、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正疯狂地冲击着他被仇恨冰封了太久的心防。
“阿……朱?”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从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喉咙里,再次挤出这两个刻骨铭心的字。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巨大的不确定性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的期盼。
是幻觉吗?是因为思念成狂,而产生的濒死幻觉?还是……还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他无数个日夜无声的忏悔与祈求?
他的手掌,依旧僵硬地停在半空,真气兀自流转,杀意未散,却已失去了目标,只剩下无边的混乱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等待。等待一个答案,等待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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