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上空，风停了，水静了。
万千朵祥云毫无征兆地汇聚，金光从云层背后透出，将整片山谷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悠扬的梵音禅唱，凭空响起，仿佛有无数罗汉、比丘尼在云端合颂真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南海观音菩萨，到了。
她脚踏着九品莲台，手持着羊脂玉净瓶，瓶中斜插着一枝翠绿的杨柳。
那张脸上，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标准笑容。
一切，都和她剧本里写得分毫不差。
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流程。
先是现身，用佛法威严镇住那不识天数的孽龙。
再开口“训斥”几句，彰显天规戒律，让他知道错在何处。
最后，再话锋一转，道出取经大业的无上功德，许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将其“点化”为马，交给玄奘。
一套流程下来，既能让那孽龙感恩戴德，又能让唐僧见识到佛门神通的广大与自己的重要性，还能顺便敲打一下那个桀骜不驯的孙悟空。
一举三得，完美。
观音菩萨的莲台，缓缓自云端降下。
她带着那恰到好处的慈悲笑容，低头俯瞰。
然后。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莲台的下降，也停在了半空。
下方，崎岖的山路上。
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猴僧人，正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在最前面。
他的身后，一个身披锦斓袈裟的和尚，正战战兢兢地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之上。
一人，一马，一僧。
场面和谐得有些诡异。
观音菩萨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剧本不对！
她猛地将视线，锁定在那匹白马身上。
那通体雪白、神采飞扬的模样，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龙族气息，不是敖灵霜又是谁？
可……她身上的“戮仙雷”死气呢？那股足以让她日夜煎熬、道基崩溃的怨气呢？
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纯净、浩瀚、甚至让她都感到有几分熟悉的……功德之力？！
这股力量，她刚刚才在五行山下见识过！
观音菩萨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的人，被策反了！
那个孙悟空，他不仅拆了自己的金箍，现在，连自己安排好的棋子，都给撬走了！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天灵。
但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缓缓降下身形，莲台落在三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那漫天祥云和梵音，也随之消散，只余下一片死寂。
玄奘一看到观音菩萨，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脸上瞬间血色全无，赶紧从龙马背上滚了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弟子玄奘，叩见菩萨！”
观音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孙悟空身上。
“阿弥陀佛。”
观音菩萨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那股强行压抑的冰冷，却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悟空。”
她开口质问。
“此孽龙本应在此受罚，待我前来点化，你为何擅作主张？”
孙悟空看着她，脸上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惊讶。
“哦？”
他先是发出一声拖长了的单音节，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原来菩萨是为了它而来啊。”
他伸手指了指旁边那匹神骏的龙马，然后对着观音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无辜。
“可是，我师徒二人路过此地，它却兴风作浪，吞了我师父的凡马，意图阻碍取经大业。”
孙悟空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弟子寻思着，这取经之路，万事当以‘效率’为先，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停滞不前，耽误了去西天取经的工程进度。”
“所以，就顺手解决了。”
顺手……解决了？
观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只听孙悟空还在那继续说着，那语气，诚恳得像是真的在汇报工作。
“没想到，它还挺有慧根，被我用这功德大道稍加点拨，就幡然醒悟，痛哭流涕，非要皈依我这大道，将功赎罪，为唐长老做个脚力。”
“我看它态度诚恳，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说完，还对着观音菩-萨，摆出一副“你看我多会替你分忧”的表情。
最后，他做了一个总结。
“菩萨。”
“你来晚了一步。”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六个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观音菩萨的脸上。
晚了？
我晚了？
我紧赶慢赶地从南海过来，就是为了给你这个泼猴擦屁股、走流程，结果你告诉我，我来晚了？
观音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孙悟空办错了？
人家理由冠冕堂皇——“阻碍取经大业”。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扛得住？
说他不该插手？
人家又说了——“效率为先，不能耽误工程进度”。
这理由，更是让她无法反驳。
难道，让她当着唐僧的面说：“你应该在这里乖乖等着，等妖怪把你吃了，我再慢悠悠地过来救你”吗？
那不成三界的笑话了！
她所有的威严，所有的算计，都被这猴子一句轻描淡写的“你来晚了”，给堵得死死的。
而最让她心头滴血的。
是那匹龙马的反应。
从观音现身到现在，敖灵霜所化的龙马，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此刻，它更是低下那高贵的头颅，迈开蹄子，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孙悟空的身后站定。
那姿态，明确地告诉了在场的所有人。
它现在，是谁的人。
“哼！”
最终，所有的愤怒、憋屈、难堪，都化为了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的单音节。
观音菩萨知道，今天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
她不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用那双曾经充满“慈悲”的眼睛，深深地，看了孙悟空一眼。
那里面，没有了伪装，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忌惮，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这个猴子，已经不是一个棋子。
而是一个必须铲除的异数！
下一瞬，观音菩萨一言不发，拂袖转身，莲台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比上次在五行山下走得更快。
更狼狈。
祥云散尽，梵音消失。
鹰愁涧边，再次恢复了宁静。
玄奘还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就这么……被孙悟空几句话给说跑了？
还是含恨而走？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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