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研究所的扣人风波，最终在罗锦松那封措辞急切的加密电报面前偃旗息鼓。
杨术旺和路瑶的归期终于被提上日程，安排在了三天后。
然而，这短短三天，对远在滦州县，正处于崩溃边缘的红星电子厂而言，却显得无比漫长。
设备安装现场一片狼藉。
来自苏联的二手光刻机，以及基于杨术旺图纸、由国内几家顶尖机械厂合力攻关制造出来的离子注入机、薄膜沉积设备等，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钢铁巨兽，瘫倒在尚未完全竣工的厂房里。
它们的周围，散落着各种工具、图纸和废弃的零件。
以徐继顺为首的技术团队，以及几位被高价请来的几位某军区研究院专家，个个愁容满面，眼窝深陷。
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奋战了多日，尝试了无数种方法，但是核心的光刻机镜头组对准系统、工作台平整度与定位精度，始终无法达到设计要求的微米级别。
每一次尝试曝光测试硅片，得到的都是模糊、错位甚至一片空白的失败结果。巨大的挫败感和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罗锦松几乎每天都要到厂里来，看着停滞不前的进度，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杨术旺在不回来，真的要有人动用遗留的苏联专家了。
“不能再等了！”
杨术旺在得知详细情况后，斩钉截铁地对研究所的领导说道：“我必须立刻进行远程指导！”
“否则等我回去，黄花菜都凉了！”
研究所方面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破例批准杨术旺使用最高保密等级的通讯线路，与滦州县建立直接联系。
第一次加密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了徐继顺沙哑而疲惫，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声音，道：“杨工！你可算有消息了！”
“这光刻机……”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按照图纸装的，可这精度……”
“差得太远了！”
杨术旺的声音冷静而沉稳，仿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道：“老徐，别慌，慢慢说，把你们遇到的问题，特别是测试得到的数据，详细告诉我。”
他坐在保密通讯室内，面前铺开了厚厚的稿纸，手边放着绘图工具。
徐继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极快地将遇到的难题一一道来。
镜头组六个自由度的微调机构响应不线性、工作台在移动过程中存在微小的俯仰和偏摆、激光干涉计的读数不稳定……
杨术旺一边听，一边飞速地在稿纸上记录、演算。
他的大脑在【工业加工作坊空间】的辅助下高速运转，将徐继顺描述的现象，与设备的设计原理、可能存在的装配应力、微小的加工误差以及环境振动等因素相互关联。
“问题很可能出在三个方面。”
杨术旺打断了徐继顺的诉苦，语气笃定，道：“第一，主基座的水平没有调到绝对基准，存在微弧度级别的扭曲，这影响了所有上层结构的基准。”
“第二，镜头组的几个压电陶瓷微动器，其控制电压与位移量的标定曲线不准确，需要重新现场标定。”
“第三，工作台导轨的润滑可能存在轻微的不均匀，导致低速爬行现象。”
电话那头的徐继顺和周围的技术人员都愣住了。
他们折腾了这么多天，模糊感觉到的问题，被杨术旺隔着千里之外，几句话就精准地概括了出来！
“现在，你们按照我说的步骤做。”
杨术旺开始口述指令，语速平缓而清晰，道：“第一步，找到设备基础底板上的六个主要调平螺钉和三个辅助支撑点。”
“用我上次留给你们的那个高精度电子水平仪，重新调平。”
“注意，不是看气泡，是读电子显示数值，目标是将x、Y两个方向的倾角都控制在正负0.5角秒以内……”
他详细描述了调平的顺序、力度把握以及如何相互校验。
徐继顺一边听，一边大声复述给旁边的操作人员，现场立刻动了起来。
“第二步，关于镜头组的标定。我需要你们现场测量几个关键参数……”
杨术旺开始口述一系列复杂的测量点和计算方法。
这些方法涉及光学和精密机械的深层次原理，很多都是徐继顺他们闻所未闻的。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记录，然后严格按照指示操作。
口述完复杂的校准步骤后，杨术旺顿了顿，道：“光靠说，有些精细结构可能还是难以理解。”
“我会通过加密通道传真，给你们发送几张关键的校准示意图和工装夹具的简图。”
“你们找厂里最好的钳工，立刻按图加工出来。”
说完，他放下电话，拿起绘图笔，在稿纸上飞快地勾勒起来。
他没有依靠空间直接生成，而是凭借着自己对设备结构的深刻理解和空间辅助计算出的数据，手工绘制。
线条精准，标注清晰，将镜头组内部复杂的微调机构、标定基准的位置以及临时工装的构造，表现得一目了然。
这个时候传真机可是相当珍贵的设备，此时也临时调给了红星电子厂。
与此同时，杨术旺再次拿起电话，这次他指定了联系人，道：“让周建国同志听电话。”
周建国很快被叫到了通讯室。
周建国虽然主要负责行政销售和协调，但是耳濡目染之下，对技术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大姐夫。”
杨术旺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道：“你现在立刻组织一个临时小组，人员要可靠，手脚要麻利。”
“徐工他们那边需要什么材料、零件，你负责以最快速度协调解决！”
“厂里的所有资源，优先保障这次校准工作！遇到任何阻力，直接找罗县长！”
周建国干脆利落地回答，道：“老四，交给姐夫，放心吧。”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成了滦州县红星电子厂建厂以来最紧张、最忙碌，却也最充满希望的一段时光。
加密电话和传真成了连接戈壁滩与滦州县的生命线。
杨术旺远程坐镇，如同一个拥有千里眼和顺风耳的神医，精准地诊断着设备的病症，并开出药方。
他时而口述一串串复杂的调整参数，时而要求报告某个特定位置的振动数据，时而传真过来一张新的局部结构优化草图。
徐继顺带领的技术团队，则成了最忠实执行医嘱的护士。
他们严格按照杨术旺的指令操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周建国组织的后勤保障小组，则如同高效的药剂师和运输队，确保所需的特种润滑油、临时加工的精密垫片、特定规格的电子元件等，都能在最短时间内送达现场。
在一次关键的镜头组微调中，杨术旺甚至通过电话，指挥操作人员如何利用一个临时制作的、带有千分表的简易杠杆工装，配合听声音和看数据，完成了对某个难以直接观测的内部反射镜角度的精确调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杨术旺在电话里，听到徐继顺激动得有些变调的声音报告——
“杨工！成了！干涉条纹稳定了！”
“对准标记清晰！”
“我们……我们好像调对了！”时，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不要高兴太早。”
杨术旺保持着冷静，道：“立刻进行一次完整的步进重复曝光测试。用我上次传回来的那个标准测试图形。”
又经过几个小时的等待和忐忑，加密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是周建国亲自打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喜悦，道：“老四，测试结果出来了！”
“图形完整，线条清晰，边缘陡直！”
“虽然还有少量缺陷，但……但合格率已经能达到百分之十五了！我们成功了第一步！”
听到这个消息，杨术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百分之十五的合格率在后世看来低得可怜，但是在这个时代，在依靠远程指挥、条件如此简陋的情况下，能够突破从零到一的障碍，让光刻机真正运转起来，这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
远程指挥，稳住了红星电子厂濒临崩溃的局面，也为杨术旺的归来，赢得了最宝贵的缓冲时间。
戈壁滩的星空下，杨术旺归心似箭。
他知道，滦州县还有更多、更艰难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亲自去解决那个标准测试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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