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王府,议事厅。
门窗紧闭,依旧挡不住南方那片翻滚咆哮的赤红天幕投下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影,更挡不住大地深处隐隐传来的、如同巨兽辗转反侧的沉闷轰鸣。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尘味、硫磺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焦灼。
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王府长史、主簿、典仪、仓曹等寥寥几名核心属官,连同刘伯、李公公,分坐两侧。
人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衣袍上沾着来不及拂去的灰烬。
案几上摊开的凉州堪舆图,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粗糙而沉重。
“报——!”一名浑身泥水、满脸烟灰的传令兵踉跄着冲进厅内,扑倒在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西南隔火带急报!土…土墙被地动震塌十余丈!火…火魔借着热风压上来了!后路…后路被山洪断了!白浪溪、青石河全决了口!运粮运水的道全淹了!弟兄们…弟兄们快顶不住了!水…水粮都要断了啊——!”
这绝望的嘶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完了…全完了…”
仓曹脸色煞白,喃喃自语,手中的账册滑落在地。
“前有火魔,后路被水魔截断…天要亡我凉州吗?”
长史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主簿下意识地望向内堂方向,声音颤抖。
李公公枯槁的身体在座位上绷得笔直,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传令兵,枯瘦的手紧握着圈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硬木里。
刘伯则面沉似水,双手撑着案几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目光死死锁在堪舆图上那片被标注为洪水泛滥的西南区域和正被赤红天幕覆盖的南方。
绝望与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议事厅内每一个人的心脏。
就在这时!
内堂通往议事厅的厚重门帘,被一只沾着灰烬和些许干涸泥点的手,猛地掀开!
萧景琰抱着他那破旧的布老虎,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他靛青色的外袍有些凌乱,领口微敞,露出里面单薄的小衣,脸色依旧苍白,额角还残留着冷汗的痕迹。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布满了孩童般的惊惶与混乱,仿佛刚刚从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中惊醒。
“烧…烧过来了!”
他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沾着灰烬的手指胡乱地指向南方那片暗红的天幕:
“…火…好大的火!牛…烧红的铁牛…踩…踩得好响!”
他又猛地指向脚下地面,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水…水里有蛇!”他随即又慌乱地转向西南方向,眼神惊恐,声音拔高:
“…人脸…蛇…水漫上来了!淹…淹了路!虎儿…虎儿要掉水里了!”
他紧紧抱住怀中的布老虎,仿佛那洪水下一秒就要将它卷走。
议事厅内所有人都被王爷这突然闯入的、语无伦次的惊骇呓语惊呆了。
属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李公公和刘伯却猛地站了起来,眼中爆发出异样的光芒!
王爷的神魂感应!
他又“看见”了!
看见了那地火里的魔牛!
看见了那水里的蛇怪!
“王爷!王爷您慢点说!”
李公公声音带着急切和引导:
“您说…水里有蛇?淹了路?那…那火呢?那烧红的铁牛呢?”
萧景琰似乎被李公公的询问拉回了一丝混乱的思绪。
他抱着布老虎,茫然地环视着厅内众人惊惶的脸,眼神在巨大的堪舆图上那代表熔岩谷的深红标记和代表西南洪泛区的蓝色阴影之间,毫无规律地、剧烈地跳动着。
“水…挡路…”
他沾着灰烬的手指猛地戳向堪舆图上西南洪泛区的位置,动作笨拙而用力:
“…臭水…要…要搅…”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急促地指向南方熔岩谷的方向:
“…火…烧…牛在火里…踩…踩得山响…热…热死了…”
他的话语破碎混乱,如同梦呓。
属官们听得一头雾水,眼中只有更深的绝望和茫然。
搅水?
踩火的牛?
王爷这分明是被吓糊涂了!
然而,李公公和刘伯的心却如同被闪电劈中!
搅水!
王爷在堰塞湖边“踏石惊雾”后,就说过“水脏了搅搅就清”!
而西南后路洪水诡异变清的消息,刚刚才由另一个侥幸涉水逃回的民夫带回!
这难道是巧合?!
踩火的牛!
那熔岩魔牛(礨)隔空一跺,地动山摇,火势猛增!
王爷此刻又指出来了!
“王爷是说…”李公公枯槁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
“先对付那断路的臭水蛇(化蛇)!搅清它!再…再对付那踩火放火的铁牛魔(礨)!最后…最后还得挖…挖沟!把铁牛魔踩出来的地火(熔岩)…引…引走?!”
他这番解读,如同在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瞬间点燃了刘伯眼中的火焰!
虽然王爷说得颠三倒四,但李公公这强行串联起来的“方略”,却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当前最致命的三重威胁:
洪水断路、魔牛催火、熔岩蔓延!
而且顺序无比合理——
后路不通,前线的军民就是瓮中之鳖!
魔牛不除,山火永无止境!
熔岩不导,凉州终成焦土!
“对!王爷圣明!洞察毫厘!”
刘伯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杯乱跳!
他眼中爆发出豁出一切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
“先清后路水患!再集中力量压制火魔!最后疏导熔岩!此乃唯一生路!”
属官们被李公公和刘伯这近乎疯狂的解读和突如其来的决断惊呆了!
“搅清水患?谈何容易!那洪水滔天…”
“压制火魔?那火比上次大了十倍!还有魔物作祟!”
“疏导熔岩?靠近熔岩谷就是找死啊!”
质疑声瞬间响起。
“都给我闭嘴!”
李公公猛地转身,枯槁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浑浊的老眼如同淬毒的刀子扫过众人,声音凄厉如夜枭:
“王爷神魂通玄!句句皆乃神谕!尔等肉眼凡胎,岂能窥测天机?!前次王爷指路挖渠阻火,指水搅清,哪一次不是神迹应验?!今日凉州存亡,就在王爷这‘胡言乱语’之中!谁敢质疑王爷神谕,就是凉州万民的罪人!咱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刘伯也踏前一步,须发戟张,带着战场搏杀出的凶悍之气: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坐以待毙是死!按王爷方略拼死一搏,尚有一线生机!长史!立刻拟王爷谕令!主簿!调集所有堪舆图,尤其是黑水峪堰塞湖及熔岩谷周边地形!仓曹!清点所有剩余粮草、火油、工具!典仪!组织城内所有老弱妇孺,集中到城中高地寺庙!王府护卫!随我准备出城!”
在刘伯的厉声指派和李公公那狂信徒般的威压之下,属官们纵有万般疑虑和恐惧,也被这绝境中唯一亮起的“神谕”火苗和王府积威所慑,只能硬着头皮,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般,慌乱却迅速地行动起来。
议事厅内瞬间一片忙乱。翻找地图的哗啦声,书写命令的沙沙声,急促的脚步声,混杂着窗外远方沉闷的地鸣与火焰咆哮。
萧景琰抱着布老虎,茫然地站在厅堂中央,仿佛对周围因他“胡言乱语”而掀起的风暴毫无所觉。
他空洞的眼神扫过忙碌的众人,最终落在巨大的堪舆图上,落在西南那片蓝色(洪水)与南方那片深红(熔岩)的交界处——
那里,正是黑水峪堰塞湖的位置。
他沾着灰烬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在那片区域点了点,又点了点。
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水…火…搅…挖…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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