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在黎明前终于停歇，只余檐角断续的滴水声，敲打着劫后余生的寂静。天空仍是厚重的铅灰色，透不出多少光亮，仿佛昨夜的阴霾并未散去，只是暂时蛰伏。
乾元宫中灯火未熄。沈月曦几乎彻夜未眠，只是在榻上合衣假寐了片刻，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韩七派回的消息说，那北狄使者回到落脚点后便闭门不出，靖国公府也未见异常动静，一夜平静得令人不安。但这种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晨起梳洗时，沈月曦特意选了颜色稍显明快的杏黄色常服，略施薄粉，遮掩住眼底的疲惫。她需要给外界，尤其是给萧昱和身边人，一种镇定而有希望的姿态。
早膳时，萧昱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比平日沉默，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她喜爱的水晶糕：“母后，您是不是没睡好？眼圈有些青。”
沈月曦心中一暖，摸了摸儿子的头：“母后没事，只是在想一些朝政。昱儿今日进学，可要专心。”
“儿臣知道。”萧昱点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母后，北边的狄人……真的会打过来吗？周大将军能挡住他们吗？”
孩子终究还是听到了风声。沈月曦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儿子：“昱儿，你要记住，为君者，当信人，亦当疑人。周大将军有守土之责，朝廷自然期望他能击退外侮。但最终能保护这江山社稷的，不是某一个将领，而是朝廷的法度、将士的忠勇、以及天下百姓的向背。我们要做的，是让法度清明，让忠勇得报，让民心安稳。如此，纵有外敌，又何足惧哉？”
萧昱似懂非懂，但母亲话语中的坚定给了他力量，用力点了点头。
送走萧昱，沈月曦回到正殿，准备开始处理又一日的政务。堆积的奏章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灾后重建、官员任免、钱粮调度……千头万绪。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一条条批阅。唯有将日常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才能稳住朝局的基本盘。
将近午时，冯保悄步进来，神色带着一丝紧张：“娘娘，韩七有紧急消息，需当面禀报。”
“让他进来。”
韩七快步走入，身上还带着宫外的寒意，呼吸略显急促：“娘娘，我们的人有重大发现！今日清晨，监视狄使落脚点的兄弟发现，有一名形迹可疑的货郎在附近转悠，看似叫卖，实则在观察地形。我们的人暗中跟了上去，发现那货郎最终进了……进了兵部车驾清吏司一位主事的外宅！”
兵部车驾清吏司！那是负责部分军械调配、驿站车马管理的衙门！虽然品级不高，但位置关键！
“确定是进了那位主事的外宅？不是偶然路过？”沈月曦追问。
“确定！那货郎对路径颇为熟悉，绕了两个圈子才进去，显然是防着跟踪。我们的人装扮成收夜香的，在巷口守了近一个时辰，才见那货郎出来，手中已空，神色也轻松了许多。”韩七语速很快，“我们已查明，那位主事姓吴，名文远，籍贯陇西，正是周珩大将军的同乡！三年前由西北边镇军需官调任入京，走的便是周大将军的门路！”
线索！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北狄使者（或其手下）与兵部内一个可能与周珩有关联的官员接触！他们要做什么？传递消息？还是……
“那个货郎呢？可控制住了？”沈月曦急问。
韩七摇头：“为免打草惊蛇，我们只是远远盯着。他离开后便混入东市人群，暂时失去了踪迹。但我们已经记住了他的体貌特征，正在加紧搜寻。”
沈月曦站起身，在殿内踱了两步。兵部吴主事……狄使或其手下与之接触……这很可能是在为某种与军械或情报传递相关的交易铺路！难道周珩真的敢通过这种渠道，向北狄提供弩机图纸或其他军情？还是说，这仅仅是狄使在自行活动，试图获取情报？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条可以切入的裂缝！
“韩七，两件事。”沈月曦迅速决断，“第一，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吴文远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宅邸、衙门、以及所有接触的人。但绝不可惊动他。第二，集中人手，务必在天黑前找到那个货郎，秘密控制起来，我要知道他送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
“是！”韩七眼中精光一闪，转身欲走。
“等等，”沈月曦叫住他，“找到货郎后，先不要声张，更不要立刻审讯。找个安全的地方关起来。另外，让监视靖国公府和狄使的人加倍小心，我怀疑他们很快会有新的动作。”
韩七领命而去。沈月曦的心跳有些加速，既是因为发现了关键线索，也是因为预感到对方可能即将图穷匕见。周珩在朝会上要求暂缓核查，北狄大军压境，靖国公与狄使密会，现在又牵扯出兵部内部可能存在的蛀虫……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越来越迫近的临界点。
她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
“冯保，”她唤道，“去请忠勤伯杨巡即刻入宫。还有，传哀家口谕给内府库和工部军器监，让他们将库存新式弩机的数量、存放地点、以及图纸保管情况，列一份绝密清单，立刻呈报。记住，要秘密进行，不得让兵部的人经手！”
她要掌握京城武备的实际情况，尤其是可能被觊觎的新式弩机。
“是！”冯保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匆匆而去。
安排完这些，沈月曦走到悬挂的疆域图前，目光再次落在西北。周珩，你的触角，果然已经深入朝廷内部。那么，你的底牌究竟有多少？你的最终发难，又会选择在何时？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场对决，不会等太久了。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微弱的、金黄色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地射在乾元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照亮了昨夜雨水冲刷后湿漉漉的地面。
然而，这破晓时分的一缕阳光，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周遭云层的阴沉与厚重。
惊雷，往往就孕育在这看似破晓的平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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