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过程持续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脚底终于触碰到实物的时候，那种触感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不是坚硬的岩石，也不是松软的泥土。
脚下的地面是温热的，带着一种微微的弹性，踩上去会有轻微的下陷感，并伴随着“咕叽”一声，像是踩在了一块巨大的、浸满了油脂的腐肉上。
“到了。”张雪收刀，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刚才用麒麟血破除幻境消耗了她不少元气。
“把灯光调暗。”张雪低声道：“这里不需要光。”
众人依言关闭了强光手电，随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黑暗褪去后，地面、墙壁、甚至远处的穹顶，都散发出一种如同极光般迷离的幽蓝色荧光。
借着这光芒，一座宏大到令人窒息的地下城池，缓缓展露在众人眼前。
这不是秦代的建筑，也不是人类历史上任何一种已知的风格。
这里的建筑没有棱角，所有的线条都是流动的、圆润的。
高耸的塔楼像是从地面生长出来的巨型骨骼，连绵的宫殿如同石化的海洋生物内脏。
这里没有砖块堆砌的缝隙，整个城市仿佛是一个被瞬间凝固的生命体。
“天呐……”陆红豆跪倒在地，双手颤抖着抚摸地面。
那根本不是玉石。
在那半透明的灰白色材质下，清晰可见无数交错的脉络，像是血管，又像是神经网络，在经历了亿万年的岁月后，依然保存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活性。
“这是‘肉玉’。”陆红豆的声音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山海经》里提过‘视肉’，食之不尽，寻之复生。我们一直以为那是神话，没想到……这整座城市，都是用这种东西‘长’出来的。”
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座死城之中。
街道两旁伫立着无数雕像。不，那不是雕像。
那是归墟文明的居民。
他们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有的在祈祷，有的在拥抱，有的仰望天空。
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玉化，与这座城市融为一体。
他们的面容并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那种在上面“尸茧”里见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详。
“来看这个。”张雪站在城市中央的一座巨大的方尖碑前。
这座方尖碑并非直立，而是呈螺旋状扭曲向上一指苍穹，像是一段巨大的dNA双螺旋结构。碑身上没有文字，只有无数复杂的浮雕。
而当张雪的手指触碰到碑身的瞬间，那碑体内的荧光突然暴涨，一股庞大的、古老的信息流，瞬间冲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
这不是阅读，这是记忆共享。
一瞬间，直播间的观众和现场的众人，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长河，看到了那个远古的时代。
画面中，大洪水淹没了一切。那是上一次冰河期结束时的景象，海平面暴涨，史前人类被逼到了绝境。
一支走投无路的部落，在绝望中发现了一个通往地底深处的入口——海眼归墟。
在那里，他们并没有发现神仙，而是发现了一个从寒武纪就沉睡在此的古老生物。
它是一团没有固定形态的原生质，庞大、温暖，拥有着能够让有机物无限增殖、修复的能力。
为了在冰冷和洪水中活下去，部落的首领做出了选择。
他们与这个生物签订了“契约”。
人类供奉它为“母神”，献祭自己的血肉供其通过。
而“母神”则分泌出这种特殊的“黑石”与“肉玉”，为他们建造庇护所，赋予他们抵抗疾病和衰老的能力，甚至……共享意识。
弹幕在这一刻疯狂刷新：
“我的天，这根本不是修仙，这是生物共生！”
“为了活下去，把自己卖给了怪物？”
“这画面太悲壮了，全是水，如果不这么做，他们早就灭绝了。”
就在这时，画风突变。
归墟文明在“母神”的庇护下迅速繁荣。
他们不再需要语言，所有人思维互通。
他们不再有战争，因为伤害同类就是伤害自己。
他们创造了极其灿烂的“生物科技”文明。
但代价随之而来。
“母神”醒了。
或者说，它的胃口变大了。
原本的“共生”逐渐变成了“寄生”，最后变成了“融合”。
画面中，归墟人开始发现，他们的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皮肤开始硬化，思维开始被一个巨大的、单一的意志所吞噬。
个体的“我”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群体的“它”。
他们并没有被外敌消灭，也没有死于天灾。
他们死于永生。
当最后一个归墟人放弃抵抗，微笑着融入这面墙壁时，这个文明就彻底终结了。
这里没有死亡，只有永恒的停滞梦境。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坟墓。
“这才是徐福想要的‘长生’的真相。”
从幻象中挣脱出来，吴晶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后背：“不是成仙，是变成这怪物身体里的一个细胞。”
“徐福当年肯定也看到了这些。”
陆红豆看着方尖碑，眼神悲凉：“但他疯了。他被那种‘没有痛苦、没有死亡’的景象诱惑了。他以为自己能驾驭这种力量，结果把自己变成了守门的怪物。”
“看那里。”张雪突然指向城市的最深处。
在那座螺旋方尖碑的后方，是一片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黑色裂谷。
裂谷边缘，无数根粗大的肉质管道连接着深渊下方。
而在裂谷的正上方，悬浮着那颗我们在幻象中见过的——归墟母神的核心。
它不再是那个不可名状的肉球，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搏动的大脑。
它表面流转着绚丽的光彩，无数半透明的触须垂入下方的裂谷之中。
那种压迫感，不是来自暴力，而是来自一种高维度的精神碾压。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就像是在审视着这几个闯入它梦境的微尘。
“它醒了吗？”骚猪小声问道，声音都在打颤。
“它从来没睡着过。”张雪握紧了黑金古刀，眼神锐利如鹰：“它只是在思考。思考要不要把我们也变成这里的一块石头。”
突然，整个地下空间震动了一下。
“咚——”
那个熟悉的心跳声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声音大得如同雷鸣，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随着这声心跳，那个悬浮的大脑发出了耀眼的白光，周围原本沉寂的“肉玉”建筑开始蠕动，那些镶嵌在墙壁里的“归墟人”似乎正在从沉睡中苏醒，无数双眼睛缓缓睁开，死死盯着广场上的众人。
“糟了，它对我们感兴趣了。”李叔拉开枪栓，但这动作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听！”陆红豆突然趴在裂谷的边缘，不顾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侧耳倾听。
“呼——呼——”
一种巨大的风声，夹杂着水流激荡的声音，从那道深渊裂谷的底部传来。
那声音极有规律，像是……呼吸。
“是潮汐！”陆红豆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求生的光芒：“这就是归墟文明最后的秘密！这个‘母神’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她指着那个深渊裂谷，语速飞快：“它既然是生物，就需要新陈代谢。它通过‘海眼’吸入海水，获取其中的微生物和矿物质，然后再通过这个裂谷，将废弃的热量和海水排出！”
“古籍里说的‘归墟逆流’，每六十年一次的大喷发，其实就是它的一次‘深呼吸’！”
“你是说……”吴晶看向那深不见底的黑色裂谷：“出口在下面？”
“这下面的气流正在增强！”
陆红豆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湿热狂风：“现在正是它‘呼气’的前奏！如果我们跳下去，就有可能顺着这股巨大的上升洋流，被喷射回海面！”
“但如果判断错了，我们就会掉进地心，被高压碾成粉末。”张雪冷静地指出了风险。
周围的那些“归墟人”已经开始从墙壁中剥离，它们拖着半玉化的身体，发出低沉的嘶吼，如潮水般向众人涌来。
那个悬浮的大脑光芒愈盛，一股强烈的精神冲击波正在酝酿，众人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再次响起了那种甜腻诱人的低语。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没得选了。”张雪看了一眼身后那无穷无尽的怪物潮，又看了一眼深渊裂谷。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个悬浮在空中的古老神灵，做出了一个极其挑衅的动作——她竖起中指，然后反手将黑金古刀插入了身前的地面，像是立下了一块界碑。
“它想同化我们。”张雪回头，看着队友们，嘴角勾起一抹罕见的狂傲笑意：“那就让它看看，几千年后的人类，可不是那么好消化的。”
“跳！”
随着张雪的一声令下，众人没有丝毫犹豫，在这个已经被神灵遗弃的史前遗迹中，纵身一跃，跳入了那个代表着归墟文明终结、却又蕴含着唯一生机的深渊裂谷之中。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一瞬间，一股毁天灭地的白色光柱，从那个悬浮的大脑中轰然射出，将众人刚才站立的地方，瞬间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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