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咽气前，枯树枝般的手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抠进我肉里。她浑浊得像是蒙了层白翳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气力挤出几句话：
“娃啊……回老屋……收拾我的东西……记住！听见背后……有人叫你……千万……千万别回头！”
她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神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那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某种更具体、更阴邪之物的极致惊惶。
“为……为啥？”我被她攥得生疼，心里又悲又惧。
“别问……照做……不然……要……要出事……”她喉咙里的气音越来越弱，最终，手一松，眼睛却还圆睁着，带着那份未散的惊恐，断了气。
我带着满腹的疑云和一丝被奶奶传染的寒意，回到了那座位于山村边缘、多年无人居住的老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岁月腐朽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老屋里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厚的灰尘蒙住，家具都盖着发黄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守墓人。墙角挂满了蛛网，空气凝滞而冰冷。
奶奶的东西不多，大多收在她床底下那个沉重的樟木箱里。我费劲地把箱子拖出来，掀开箱盖，里面是一些叠放整齐的旧衣物、几本毛了边的黄历，还有一个小布包。
我蹲在地上，开始一件件整理。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翻动物品的窸窣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山里的老屋，总让人觉得比外面阴冷几分。
就在我拿起那个小布包，好奇地想打开看看时——
“狗剩……”
一个声音，极其突兀地，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声音很轻，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慈祥。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声音……这声音像极了我过世十年的爷爷！小时候，只有他才会这么叫我这个小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本能驱使着我，脖子上的肌肉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转动，想要看看身后是不是爷爷真的回来了……
就在我的头即将转过去的电光石火间，奶奶临终前那张惊恐万状的脸、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以及那句用尽生命力的警告，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
“千万……别回头！”
嗡！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已经微微偏转的颈椎，被我以一种近乎扭伤的力量，硬生生地梗住！强行固定在了面朝前方的姿势！
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瞬间从我额角、后背密密麻麻地渗出来，汇聚成珠，顺着皮肤滑落。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快得要裂开。
“狗剩……回头看看爷爷……”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依旧那么慈祥，那么熟悉，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轻轻呼唤着我的小名。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
“娃……爷爷冷啊……回头……让爷爷看看你……”
声音开始发生了变化，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听起来更加凄凉，更加可怜，仿佛承受着无尽的委屈和寒冷。
我闭上眼睛，牙齿咯咯打颤，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像石头一样硬。我开始在心里疯狂地默念奶奶教过我的、早已忘得差不多的辟邪口诀，虽然杂乱无章，但至少能分散一点那可怕声音带来的诱惑。
那呼唤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急切，更加凄厉。它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的小名，声音时而像爷爷，时而又夹杂了一些我分辨不出的、其他老人的音调，哭嚎着，哀求着，仿佛我不回头，就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我不能待在这里了！
我必须离开！
我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眼角的余光会瞥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开始凭着记忆和对门口方向的微弱感知，手脚并用地，一点一点，朝着门的方向倒退。
每一步都无比艰难，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无形的蛛网缠绕。身后的哭声如影随形，紧紧贴着我，冰凉的的气息似乎就吹在我的后颈上。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冰冷、粗糙的木门框！
到了！
我心中猛地一松，求生的本能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这间可怕的屋子！
然而——
就在我的指尖触碰到门框的同一瞬间！
身后那持续不断、凄厉可怜的哭声，戛然而止！
停得那么突兀，那么彻底。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老屋重新陷入了那种死一样的寂静。
但这寂静，比刚才的哭声更让人毛骨悚然。
我僵在门口，维持着向后倒退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然后。
我感觉到，一个冰冷、虚无的东西，紧贴在了我的耳后。
距离近得，能感受到那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紧接着。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限遗憾和某种阴冷恶意的叹息，如同一条滑腻的毒蛇，钻进了我的耳膜：
“可惜了……”
“就差……一点……”
“……”
那声音里的慈祥伪装彻底剥落，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邪异。
“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也顾不上什么回头不回头了，猛地转身，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老屋，狼狈不堪地摔倒在院子里冰冷的泥地上。
强烈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颤抖着，鼓起全部的勇气，望向那扇洞开的老屋大门。
里面依旧昏暗，寂静无声。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确实在那里。
而奶奶至死都在恐惧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声呼唤本身，更是……回头之后，会看到的景象。
我连滚爬爬地逃离了那个地方，再也不敢回去。
那个装着奶奶遗物的小布包，最终我也没敢带走，它和那个恐怖的秘密，一起永远留在了那间阴冷的老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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