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豪的手指在红木办公桌上轻叩,指间那枚帝王绿翡翠扳指与桌面相触,发出清越如碎玉相击的声响。晨光穿透整面落地窗,将他鬓角新添的白发镀上一层冷冽的银丝。他始终维持着倾听的姿态,肩膀微沉,指尖起落间却让站在三米外的毛和青后颈渗出涔涔冷汗,顺着衬衫领口蜿蜒而下。
接着说。高总端起青花瓷茶盏,氤氲水汽漫过杯沿,模糊了他镜片后鹰隼般的目光。人力资源部送来的三份候选人名单此刻正躺在左手边的碎纸机旁,边角洇着几滴深褐的茶渍,宛如凝固的血痕在米白色纸张上蜿蜒。
毛和青松了松深蓝色真丝领带,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声响:曲歌是技术型人才,在流程优化方面确有过人之处,但开拓市场需要...话音戛然而止,他瞥见高总抬手抚过茶盏上栩栩如生的仙鹤纹样——这是董事长从苏富比拍卖会拍下的乾隆年间珍品,每逢决定高管晋升才会郑重摆在案头。
需要什么?高志豪的声音像浸过冰泉的绸缎,凉得刺骨却又带着诡异的顺滑。
需要章可可这样的复合型人才。毛和青强迫自己直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她上季度签下华荣集团六千万订单的事您还记得吧?当时对方董事长点名要她全程对接。他刻意将档案袋里章可可与华荣少东家在酒会上的合影抽至最上层,照片边缘泛着可疑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摩挲过的证据。
窗外传来跑车引擎的轰鸣,二十八楼的高度让那抹猩红在落地窗上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毛和青认得那是章可可新买的保时捷911,车牌尾号668的数字在阳光下闪着鎏金般的光泽。三天前,他亲眼看见这辆车停在白狼山大酒店VIp停车区,后视镜上挂着的市政厅通行证红穗,在风中微微颤动如滴血的舌头。
韦芸呢?高总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窗外的雾霾指数。
毛和青后背的衬衫已黏在真皮椅背上,渗出的汗渍晕染成深色云团:她...她怀孕了。这句话让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成冰。上周五,他亲眼看见韦芸在洗手间干呕,第二天便收到她递来的产检报告,b超单上的孕周数字,恰好卡在晋升公示期的节点上,像枚精准投下的定时炸弹。
碎纸机突然发出嗡鸣,高志豪将名单推进进料口,金属利刃将纸张彻底碾成雪片。毛和青闻到沉香木燃烧的气息,总经理办公室供奉的鎏金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这让他想起三天前在市政厅小会议室的场景——邵秘书的鳄鱼皮鞋踩在墨绿色地毯的牡丹纹样上,说话时总爱用钢笔轻点桌面:孙副市长很欣赏贵司在智慧城市项目上的前瞻性。钢笔尖在章可可三字上洇开墨团,特别是某些骨干员工的奉献精神。
毛和青至今记得那份项目书的蹊跷之处——原本需三个月走完的审批流程,在章可可接手后,十天便盖完了所有公章,红泥印鉴在纸上排列如整齐的墓碑。此刻他望着高总案头那份待签的任命书,突然注意到落款日期是明天,而今天,本该是三位候选人公开答辩的日子。
您看是否需要...他试探着开口,却被高总抬手打断。
明早十点开全员大会。高志豪摘下眼镜擦拭,露出眼角深刻如刀刻的皱纹,让行政部把大会议室的紫檀屏风摆出来,会场布置妥当。那屏风上雕刻的《韩熙载夜宴图》,此刻正在隔壁库房里蒙着防尘布。
毛和青退出办公室时,正撞见章可可抱着文件从电梯间走来。她今日穿了件香奈儿早春系列的斜纹软呢外套,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白金项链与耳坠形成完美呼应。擦肩而过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尾调——与邵秘书办公室的熏香如出一辙,只是更添了几分甜腻的香水味。
毛总。章可可的声音甜得像裹了蜜霜,晚上七点,白狼山1808房,孙副市长想听智慧城市项目的阶段性汇报。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露出珍珠耳钉上刻着的微小字母——那是邵秘书姓氏的首字母,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毛和青望着她叩响总经理办公室大门的背影,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那天章可可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他公寓门口,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汇成小水洼,她说:只要您帮我这次,我什么都愿意做。毛和青当然不会错过送上门的艳福。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次艳福,不过是她登天之梯的第一级台阶,而他只是被利用的垫脚石。
任命书打印好的清晨,人力资源部办公室的碎纸机突然卡住了。
穆慧英站在打印机前,看着最后一份任命书缓缓吐出。纸面上章可可三个字被中央空调的风拂得轻轻颤动,像只振翅欲飞的红蝴蝶。她想起三天前在白狼山大酒店地下车库,那辆红色奥迪A4车窗上凝结的水雾里,玻璃内侧残留的口红印如同破碎的玫瑰花瓣,色号与章可可常用的迪奥999如出一辙。
小穆,把任命书送去高总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戴盈盈的声音惊得她手一抖,纸页边缘折出一道月牙形的褶皱,像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电梯升至28层时,穆慧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争吵声。曲歌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板:毛总,招商会那晚章可可根本没去对接客户!监控显示她凌晨两点才回酒店,裙子上还沾着香槟渍!
她贴着磨砂玻璃挪步,看见毛和青的影子在百叶窗上摇晃。那个总爱把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扯松了暗纹领结,喉结滚动着:曲歌,说话要讲证据。
证据?曲歌突然压低声音,字字如冰锥刺入空气,白狼山大酒店1808房,需要我提醒您房卡是谁给的吗?
穆慧英的指甲深深掐进任命书,在章可可的名字上掐出四个凹陷的月牙。这时手机震动,匿名邮箱发来三张照片:招商会闭幕式上,孙副市长的手搭在章可可腰际;酒店旋转门里交叠的身影;还有——她瞳孔骤然收缩——1808房门口,章可可的高跟鞋旁躺着一枚镀金袖扣,正是邵秘书常戴的那款,刻着缩写的字母在闪光灯下泛着贼光。
小穆?高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穆慧英转身时,任命书飘然落地,照片在晨光中如雪花纷飞。
走廊尽头的争吵戛然而止。毛和青推门而出时,正撞见穆慧英捡起最后一张照片。他的目光在镀金袖扣上凝固,突然想起邵秘书那天意味深长的笑:小毛呀,章小姐可是会跳探戈的玫瑰,当心刺。现在才明白,那刺不仅会扎人,更会染红攀折者的手。
此刻窗外暴雨倾盆,红色奥迪在车流中忽隐忽现。章可可握着方向盘,后视镜里映出她补妆的动作。口红旋出时发出轻响,竟与昨晚在1808房听见的皮带扣声莫名相似。等红灯时,她打开微信,孙副市长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还在闪烁:今晚老地方,庆功宴。对话框背景是她精心设置的玫瑰花海。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轨迹,倒计时的红色数字跳成绿色的瞬间,穆慧英的来电突然切入车载屏幕。章可可瞥见来电显示,涂着丹蔻的食指悬在挂断键上迟疑三秒,最终划向接听。指尖的冰凉穿透真皮方向盘,直抵心脏。
章经理,电话那头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异常生硬,高总请您现在回公司,带上招商会的全部报销凭证。称谓从亲昵的滑向疏离的章经理,最终定格为冰冷的章可可,整个过程不过半秒,却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某种无形的关系。
电话被突然挂断,只留下忙音在车厢里回荡。章可可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白。后视镜里,她看到自己精心描画的眼线在雨水折射的光线下,透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冷厉。红灯跳转的瞬间,她猛踩油门,红色保时捷如离弦之箭,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危险的弧线,调头冲向集团大楼,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28楼,总经理办公室外。
气氛凝重得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曲歌靠在墙边,脸色铁青如猪肝,紧抿的嘴唇抿成一道愤怒的直线。毛和青站在办公室门口,深蓝色西装肩头洇着一片雨渍,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他烦躁地松了又松,却怎么也解不开那股令人窒息的紧绷感。穆慧英垂着眼帘,站在稍远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攥着某种足以引爆一切的证据。
电梯门一声滑开,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急促,带着一种强撑的镇定。章可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甚至没看其他人一眼,径直走向总经理办公室大门,香奈儿外套下摆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混合着雨水与沉香的尾调,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高总找我?她抬手欲敲门,声音甜美依旧,但尾音已悄然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被风吹动的蛛丝。
毛和青深吸一口气,挡在了门前,声音低沉沙哑:章可可......高总在等你。东西,带来了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她手中的文件袋,像在审视某种包装精美的毒药。
章可可抬眼望他,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眼神却淬着冰:毛总,这么紧张做什么?招商会为公司拿下六千万订单,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经得起任何核查。她故意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都在这里了。怎么,有人质疑我的工作?她意有所指地瞥向曲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曲歌猛地站直身体,压抑的怒火在胸腔里翻涌:质疑?章可可!招商会闭幕晚宴后你去了哪里?华荣的陈总十一点就回房休息了!监控......
曲歌!毛和青厉声打断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如受惊的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为什么不是时候?!曲歌毫不退让,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就在高总决定任命的关键时刻!毛总,你比谁都清楚!白狼山1808的房卡......
够了!毛和青低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吱呀——
厚重的红木门从里面被拉开。高志豪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潭,平静无波地扫过门外剑拔弩张的三人,最后落在章可可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了通道,露出身后弥漫着沉香的昏暗空间。
章可可挺直脊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无视曲歌几乎要喷火的目光和毛和青复杂的眼神,昂首走了进去。毛和青紧随其后,穆慧英犹豫片刻,也默默跟了进去。曲歌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最终还是踏入了这间即将决定太多人命运的房间,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办公室内。
沉香的气息似乎比往常更浓郁,鎏金香炉里青烟笔直如线,缠绕着盘旋上升。那份待签的任命书,依旧静静地躺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在窗外透进的惨白天光下,章可可三个字显得格外刺眼,像用鲜血写成。
高志豪踱步回到高背椅后,没有坐下。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让人几乎喘不过气。他的目光落在章可可带来的文件袋上,像在审视一件蒙尘的赝品。
高总,章可可抢先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自信与柔媚,将文件袋轻放在桌角,招商会所有的票据和报销明细都在这里了。您看......
高志豪没有看文件袋,他的视线缓缓抬起,穿透镜片,像冰冷的探针:章可可。
是,高总。章可可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微微发颤,香水味在沉香中显得格格不入。
昨天晚上七点,你在哪里?高志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震起层层涟漪。
章可可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绽放得更加明媚:昨晚?昨晚我在整理华荣项目的后续跟进计划,在办公室待到很晚呢。小穆可以作证,对吧?她目光转向穆慧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胁迫。
穆慧英身体微微一颤,头垂得更低,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没有回答。
毛和青喉结滚动了一下,欲言又止,眼角的余光瞟着地上的阴影。
在办公室?高志豪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漾开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白狼山大酒店1808房,是谁在用?
空气瞬间冻结成冰,连香炉里的青烟都仿佛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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