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6月,芒种。
太行山的夏天来得热烈而奔放。蝉鸣声在野狼谷的树林里响成一片,仿佛要将这闷热的空气撕开一道口子。
距离黑风口那一战,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外界关于“神枪小队”的传说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们是天兵下凡,有人说他们是冤魂索命,甚至在伪军的炮楼里,流传着“听见风铃声就要死人”的恐怖谣言。
但实际上,野狼谷里只有枯燥、乏味,甚至有些残忍的训练。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蝉鸣。
三百米外,一根悬挂在树枝上的香烟被拦腰打断。
“好枪法!”赵铁柱赤着膊,浑身肌肉油亮,手里正举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练深蹲,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喝彩。
开枪的不是林远山,是小石头。
经过一年的磨砺,这个当初只会哭鼻子的少年,如今个头窜高了一大截,脸上褪去了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冷峻。
而在小石头身边,趴着一个人。
那是王麻子。
他手里没有枪,只有一个高倍望远镜。他的左手依然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是药物留下的后遗症。但他趴在那里的姿势,像一块石头一样稳。
“风速四级,修正一点五。”王麻子的声音沙哑,却异常精准,“下一枪,打那个活动的摆锤。”
“是。”小石头拉动枪栓,深吸一口气,再次扣动扳机。
林远山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拿着那个满是划痕的烟盒,看着这一切。
他的腿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在变天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脸颊上的那道伤疤,像一条暗红色的蜈蚣,让他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凶悍。
“麻子现在是最好的观察手。”白鹿走到林远山身边,递给他一壶凉茶,“他的眼睛比以前更毒了。虽然手抖开不了枪,但他能看到风。”
“上帝关上一扇门,总会开一扇窗。”林远山接过水壶,喝了一口,“他现在心里憋着火,这火不发出来,他睡不着觉。”
“那你呢?”白鹿看着他,“你的火发完了吗?”
林远山摸了摸背上的98K。
“没有。”
“只要鬼子还在,这火就灭不了。”
就在这时,谷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魏来了。
他满头大汗,显然是一路急行军赶来的。看到林远山,老魏甚至顾不上喝水,直接摊开了一张地图。
“远山,大任务。”
“说。”林远山放下水壶,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正太铁路。”老魏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那条横贯东西的黑线上,“鬼子最近在疯狂掠夺山西的资源。情报显示,明天晚上,会有一列代号‘黑龙’的军列,从太原出发,运送一批极其重要的战略物资——高纯度铜锭和钨砂,去往石家庄,然后转运回日本。”
“铜和钨?”赵铁柱凑过来,“那可是造子弹和穿甲弹的好东西啊!”
“没错。这批物资如果运回去,鬼子能造出几百万发子弹,又要有多少中国人死在枪下。”老魏脸色凝重,“上级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截住这列火车。炸毁它,或者……让它脱轨。”
“正太线……”林远山看着地图,“那是鬼子的命根子。沿途全是碉堡和铁甲车巡逻,比乌龟壳还硬。”
“所以才找你们。”老魏看着林远山,“主力部队虽然能打,但动静太大,容易被鬼子的机动部队包围。你们人少,目标小,又是爆破行家。”
林远山转头看向洞口。
陈虎正坐在那里,用那是仅剩的一只手和牙齿配合,正在组装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
“虎子。”林远山喊道,“有活儿了。炸火车,能干吗?”
陈虎抬起头,那张烧伤的脸上露出了令人心悸的笑容。
“火车?嘿嘿……那可是大家伙。”
他拍了拍身边那个刚做好的炸药包。
“只要能让我摸到铁轨,别说火车,就是玉皇大帝的轿子,我也能给它掀翻了。”
……
当天夜里,出征。
神枪小队再次离开了野狼谷。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逃亡的残兵,而是一支装备精良、分工明确的特种作战小组。
林远山,狙击手,队长。 小石头,狙击手,突击手。 赵铁柱,机枪手,火力支援。 王麻子,观察员,情报分析。 陈虎,爆破专家(虽然腿脚不便,但这次任务必须他在场指导安放炸药)。 白鹿,随队医生(这次她坚持要跟来,理由是陈虎的身体状况随时可能出问题)。
六个人,一辆从鬼子手里抢来的、经过改装的摩托车(赵铁柱负责开,陈虎和炸药坐车斗),借着夜色,向着百里之外的正太铁路疾驰而去。
……
1942年6月,正太铁路,青龙桥段。
这里是太行山脉的边缘,铁路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蜿蜒穿过险峻的峡谷。青龙桥是一座横跨深涧的钢架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流,桥头两侧各有一座三层高的炮楼,探照灯像鬼火一样来回扫视。
“真他娘的严。”
趴在距离大桥八百米的山坡上,赵铁柱举着望远镜,忍不住骂了一句。
“两座炮楼,四个探照灯,桥上还有流动哨。”王麻子趴在旁边,声音低沉,“而且你看桥头那个沙袋工事,后面藏着九二式重机枪。只要一响枪,那就是交叉火力。”
“我们的目标不是桥头,是铁轨。”林远山冷静地分析,“火车会在凌晨三点通过。我们不需要攻打炮楼,只需要在桥中间把铁轨炸断。”
“问题是怎么上去。”小石头问,“探照灯没死角。”
林远山看向天空。
今晚云层很厚,月光若隐若现。
“等。”林远山说,“等巡逻队的空隙。还有……等风。”
凌晨两点。
山谷里起风了。
风声呜呜作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音。
“虎子,看你的了。”林远山拍了拍陈虎的肩膀。
陈虎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几个用黑布包裹的炸药包。那是他特制的“磁性雷”,专门吸附在钢轨上。
“老赵,你背虎子。我和石头负责清理哨兵。麻子,盯死炮楼里的动静。”
“行动。”
四道黑影,像狸猫一样滑下山坡,摸到了铁路路基下。
这里的路基很高,是一个视觉死角。探照灯的光柱从头顶扫过,却照不到路基下面。
“上!”
趁着探照灯移开的瞬间,林远山和小石头翻身上了路基。
两个日军流动哨正背对着他们,走向桥头。
林远山拔出猎刀,像幽灵一样贴上去。
“捂嘴,割喉。”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声响。两具尸体被轻轻放在路基旁的草丛里。
“老赵,快!”
赵铁柱背着陈虎,哼哧哼哧地爬了上来。
此时,他们就在桥头。前面就是长达一百米的青龙桥。
“探照灯还有十秒扫回来。”王麻子在步话机(缴获的)里低声提醒。
“跑!”
四人弯着腰,在枕木上狂奔。
跑到桥中间,赵铁柱放下陈虎。
陈虎立刻趴在冰冷的钢轨上,单手操作,动作飞快。
他拿出磁性雷,吸附在铁轨的连接处,然后用牙齿咬开引信的保险销。
“这是压发雷。”陈虎低声说,“只要火车轮子一压,瞬间起爆。两边铁轨我都装了,保险。”
“好了吗?”
“好了!”
“撤!”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闷的汽笛声。
“呜————”
那不是货运列车的汽笛声,那声音更尖锐,更急促。
林远山脸色一变,趴在铁轨上听了听。
震动感传来,而且非常快!
“不对!时间不对!”林远山低吼,“不是说三点吗?现在才两点半!”
步话机里传来王麻子焦急的声音:“林哥!不是‘黑龙’号!是一辆装甲巡逻车!鬼子在货车前面加了一道保险!!”
装甲巡逻车,那是专门用来给军列开道的。它速度快,装甲厚,上面还有机枪和火炮。
如果这辆车压上地雷,炸是炸了,但这辆车体积小,顶多翻车,后面的军列一旦发现前面出事,就会立刻刹车或者倒车逃跑!
任务就失败了!
“必须把雷拆了!等装甲车过去再装!”赵铁柱急道。
“来不及了!”陈虎看着远处已经出现的车灯,“那是压发雷,一旦装上,拆除需要时间!而且车马上就到了!”
“那怎么办?!”
林远山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刺眼车灯,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不炸,装甲车过去后,他们没有时间再重新装雷。 如果炸了,任务失败。
这是个死局。
除非……
除非有人能在那辆装甲车过去的一瞬间,手动引爆!
但这不可能。人在桥上,必死无疑。
“等等……”林远山突然看到了桥下。
青龙桥是钢架结构,铁轨下面是枕木,枕木下面是钢梁。
“虎子!把雷改成拉发!把引线顺到桥下去!”林远山吼道。
“这……这太危险了!”
“快!!”
陈虎不敢怠慢,立刻动手改装。他拔掉压发引信,换上拉火管,接上一根细细的铜丝,顺着枕木缝隙垂到了桥下的钢梁上。
“下去!都下去!”
四个人像猴子一样,翻身钻到了桥面下的钢架结构里。
他们悬空挂在钢梁上,脚下就是几十米深的深渊和湍急的河流。寒风吹得人直晃悠。
“轰隆隆隆……”
装甲巡逻车开上了桥。
巨大的震动让钢架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迷了众人的眼。
头顶上,巨大的车轮滚滚而过。
“忍住!”林远山死死抓着钢梁,手指都要抠进铁里。
装甲车过去了。没有爆炸。
它一直开到了桥对面,探照灯四处乱扫了一通,没有发现异常,继续向前开去。
“呼……”赵铁柱长出了一口气,“好险。”
“别松劲!正主还在后面!”
二十分钟后。
大地再次颤抖起来。这一次,震动感比刚才强烈十倍。
“况且……况且……”
沉重的军列,拖着十几节满载物资的车厢,像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驶上了青龙桥。
“准备!”
林远山手里紧紧攥着那根铜丝。
他在等。
等车头过去,等第一节、第二节车厢过去。他要炸的是中间,让整列火车像折断的蛇一样,彻底瘫痪在桥上,甚至掉下去。
车头过去了。喷出的蒸汽烫得林远山脸皮发麻。
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
“就是现在!!”
林远山猛地一拉铜丝。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青龙桥中央炸开。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峡谷。
钢轨被炸断,枕木被炸飞。
正在高速行驶的列车,车轮突然悬空。巨大的惯性让后面的车厢狠狠地撞了上来。
“咔嚓!咔嚓!”
那是钢铁扭曲、断裂的声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这列满载铜锭和钨砂的“黑龙”号,像一条垂死的巨蟒,在桥上痛苦地扭曲,然后……
中间的三节车厢脱轨,撞断了护栏,带着刺耳的摩擦声,一头栽进了深不见底的峡谷!
“轰隆——!!!”
落水的巨响甚至盖过了爆炸声。
桥上剩下的车厢也横七竖八地倒在桥面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成了!!!”赵铁柱兴奋地大吼,差点从钢梁上掉下去。
“别叫!快撤!”
桥上的动静太大了,两端炮楼里的鬼子已经反应过来,机枪开始对着桥下疯狂扫射,探照灯把桥底照得雪亮。
“跳!”
林远山当机立断。
这里离水面还有二十米。
“虎子怎么办?!”
“我背着!”赵铁柱把陈虎往背上一捆,“虎子,憋气!”
“噗通!噗通!噗通!”
四个人像下饺子一样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
水流湍急,瞬间把他们冲向了下游。
……
天亮后。
下游十里处的河滩上。
四个落汤鸡爬上了岸。
虽然冻得嘴唇发紫,虽然浑身是伤,但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狂野的笑。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陈虎只有一只手能动,却还在拍着水面大笑,“那火车掉下去的动静……听着真好听!”
林远山躺在鹅卵石上,看着头顶渐渐散去的乌云。
任务完成了。
北村的物资没了,鬼子的铁路断了。
但这还不够。
林远山坐起来,拧干衣服上的水。
“这只是见面礼。”
他看向太原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北村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接下来,我们不回山了。”
“去哪?”赵铁柱问。
“沿着铁路线走。”林远山指着远方,“哪里有鬼子的据点,哪里有鬼子的火车,哪里就是我们的战场。”
“我们要让这‘幽灵’的名字,传遍整个华北。”
……
太原,日军司令部。
北村正雄站在地图前,背影僵硬。
“黑龙号……坠桥。”副官低着头,不敢看北村的脸色,“损失……无法估量。”
北村没有发火。
他慢慢转过身,那只剩下的左眼里,竟然出奇地平静。
平静得让人害怕。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张刚刚送来的情报。
那是现场勘查报告。在断裂的铁轨旁,发现了一枚特殊的弹壳。
7.92毫米,毛瑟步枪弹壳。
“林远山。”
北村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你终于下山了。”
“很好。”
北村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黑色的勋章。
那是“暗夜十字勋章”,是日本狙击界的最高荣誉,也是……死亡的象征。
“既然你变成了幽灵,那我就变成……驱魔人。”
北村合上盖子。
“藤原。”
“在。”
“启动‘影子计划’。”
“我要让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我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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