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如雪,月华似练。
殷梨亭推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百年杏树下,赵敏一袭红衣静立,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夜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乌黑的发间,落在她肩头,也落在她脚下那片青石地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殷梨亭有千言万语想说,想问“你怎么敢来金陵”,想问“这一路可还顺利”,想问“元廷如今如何”...但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唤,一声跨越了山河、国仇、无数辗转难眠之夜的低唤:
“敏敏。”
这声呼唤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赵敏所有的心防。她眼中强装的冷静顷刻碎裂,那些压抑了太久、思念了太久的情绪如决堤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殷梨亭!”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红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整个人重重撞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勒断。殷梨亭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却稳稳接住了她,双手下意识地回拥,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赵敏把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她的身体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切的情感在奔涌:“这几个月,我每天都在想,也许我们真的只能隔着战场相望,也许下一次见面就是生死搏杀...我一想到永远都见不到你,一想到可能再也听不到你叫我‘敏敏’...”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月光在她眼中碎成万千星辰:“我就觉得,不行,我一定要来见你。哪怕只有一面,哪怕下一刻就死...我也要来。”
殷梨亭的心被这些话狠狠攥紧。他抚着她的长发,声音喑哑:“敏敏,留下来吧。跟我回皇宫,我会保护你,再也不让你涉险...”
“不!”赵敏猛地摇头,泪水飞溅,“我是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你是汉人的皇帝,是北伐中原的楚帝!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千山万水?”
她推开他一些,却仍抓着他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发白:“殷梨亭,你难道不明白吗?我们注定只能兵戎相见。今日我能冒险来见你,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要我背叛我的族人,我的血脉...我做不到。”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殷梨亭心头。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是啊,他能说什么?劝她背弃自己的民族?还是许诺能改变这天下大势?
两人的拥抱僵在那里,温暖中透着刺骨的凉。
就在这死寂的沉默中,殷梨亭忽然感到一道目光——冰冷、尖锐、充满恨意。
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瞬间警觉,他松开赵敏,猛地转头望向杏林深处。
月光下,一树繁花旁,站着个白衣女子。
周芷若。
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一身素白衣裳几乎与满树杏花融为一体,唯有那张脸,苍白如纸,在月色下泛着骇人的光。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死死盯着相拥的两人,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不敢置信,再到此刻——那是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淬毒般的恨。
殷梨亭心头一沉。
周芷若缓缓走出阴影,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的目光在殷梨亭和赵敏之间来回移动,最后定格在殷梨亭脸上,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
“殷梨亭...你不是说,不爱她吗?”
这话问得轻,却重如千钧。
殷梨亭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能说什么?说那日在练武场是违心之言?说他对赵敏的感情连自己都理不清?还是说...他确实动了心,确实放不下?
他的沉默像一把刀,狠狠捅进周芷若心里。
“呵...呵呵...”周芷若忽然笑了,笑声凄厉,在寂静的杏林中回荡,“你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偏袒她!少室山上你为她挡箭,少林寺中你放她走,现在...现在你们在这里私会!”
她猛地拔剑,剑光在月色下寒芒四射,直指赵敏:“妖女!你害死我师父,今日我要你偿命!”
剑风凌厉,直刺赵敏咽喉!
“住手!”
殷梨亭几乎是本能地侧身一步,将赵敏护在身后,右手两指疾出,“叮”的一声夹住了剑尖。周芷若这一剑含恨而出,力道极大,剑身在他指间震颤不止。
“芷若,”殷梨亭看着眼前这个满眼疯狂的姑娘,心中涌起复杂的痛楚,“你忘了吗?我教你武功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周芷若浑身一颤。
那日的誓言犹在耳边——“芷若答应,绝不伤害赵敏。”
可她怎么能答应?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父的仇人在眼前,却不能动手?
“我...”她嘴唇颤抖,眼泪终于大颗大颗滚落,“我做不到...殷梨亭,我做不到!你让我看着杀师仇人在眼前,却要我放下剑...你何其残忍!”
她盯着殷梨亭护在赵敏身前的姿态,盯着他眼中对赵敏毫不掩饰的维护,只觉得心如刀绞:“你一直都偏爱她...从始至终,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可怜的孤女?一个你可以随意施舍怜悯的物件?”
“芷若,不是这样...”殷梨亭想解释。
“那是什么?!”周芷若尖叫着打断他,“你告诉我是什么?!你说你不爱她,可现在呢?你们在这里月下相会,拥抱缠绵...殷梨亭,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她!”
殷梨亭说不出话。
他怎么能否认?当赵敏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当听到她说“一定要来见你”的那一刻,当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和眼泪的温度时...他如何能否认自己的心?
他的沉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周芷若看着他那张写满挣扎与痛苦的脸,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她凄然一笑,泪水模糊了视线:“好...好...我明白了...”
她猛地抽回剑,剑锋在殷梨亭指尖划出一道血痕。她却看也不看,转身就跑,白衣在杏林中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只有她最后那句话,还在夜风中飘荡:
“殷梨亭...我恨你!”
杏林重新陷入寂静。
殷梨亭站在原地,看着周芷若消失的方向,指尖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心头那股钝痛越来越清晰——他伤了她,伤得很深。
“哼。”赵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明显的醋意,“楚皇陛下还真是风采无限啊,看把周大掌门迷得神魂颠倒,连杀师之仇都能暂时放下,只为你这一腔痴情。”
殷梨亭转过身,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与痛苦:“敏敏,别这样说了...我已经很难过了。”
“你难过?”赵敏挑眉,话中带刺,“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左拥右抱,一个是为你诞育子嗣的皇后贵妃,一个是痴心一片的峨眉掌门,如今还要加上我这个不知廉耻、深夜私会的蒙古郡主...殷梨亭,你真是好福气。”
这话说得刻薄,但殷梨亭听出了其中的委屈与酸楚。他苦笑:“有时候...因缘际会,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想这样...不想伤害任何人。”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赵敏眼圈也红了,“你对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对她们一样,始乱终弃,说放下就放下?反正我与你本就毫无瓜葛,不过是战场上的敌人,不过是你闲暇时的一点消遣...”
“敏敏!”殷梨亭猛地抓住她的肩膀,“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些压抑太久的话终于冲口而出:“是,我是欠了太多情债。晓芙与我相识于微时,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不离不弃;黛绮丝与我同甘共苦,将一生托付给我...她们与我并肩作战,为我生儿育女,这份情义,我今生都还不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五嫂...当年她为了救无忌,险些丧命。这些情,这些义,像一张网,把我捆得死死的...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对不起这个,也辜负那个。”
“直到遇见你。”殷梨亭抬手,轻轻拂去赵敏脸上的泪,“敏敏,我从未想过会对你动心。你是元廷郡主,我是反元楚帝,我们本该是死敌...可那日在少室山,看到那支箭射向你,我的心几乎停跳。那时我才知道,有些感情,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
赵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想伤害你,可我总是在伤害你。”殷梨亭的声音有些哽咽,“放你走,是伤害;让你来,也是伤害...敏敏,有时候我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干脆一些,要么彻底放下你,要么...”
“要么什么?”赵敏颤声问。
殷梨亭没有回答,只是将她重新拥入怀中,力道大得惊人。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真挚:“那日看到飞箭射向你,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北伐大业,什么天下江山,在那一刻都不重要了...我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能死。幸好...幸好你没事。”
赵敏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夜的泪水,蓄积了太多太久的相思、挣扎、委屈与不甘。她捶打着他的胸膛,却被他抱得更紧。
——
那一夜,他们在杏林中说了很多话。
说各自的不得已,说战场上的凶险,说对未来的恐惧,也说...那些短暂相聚时的珍贵记忆。赵敏说起大都的局势,说起汝阳王日渐衰老,说起元廷内部的倾轧;殷梨亭说起北伐的进展,说起朝中的政务,说起纪晓芙又有孕了,黛绮丝快生了...
他们像两个普通人,在月下倾诉衷肠,暂时忘却了彼此的身份,忘却了横亘在中间的国仇家恨。
天色将明时,赵敏靠在殷梨亭肩头,轻声道:“天快亮了。”
“嗯。”
“我该走了。”
殷梨亭手臂紧了紧,却没有挽留。他知道留不住,也知道不能留。
赵敏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衣裳。晨光熹微中,她看着殷梨亭,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也有决绝:“殷梨亭,今日一别,下次再见...也许就是在战场上了。”
殷梨亭也站起身,深深看着她:“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赵敏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住,却没有回头,“那个周姑娘...她是真心爱你的。别太伤她。”
说完,红衣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晨雾弥漫的杏林深处。
殷梨亭站在原地,直到天光大亮,直到第一缕阳光穿透层层花枝,照在他脸上。
他转身,慢慢走回应天府。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那个月下的世界隔绝在外。
而杏林寺中,满地落花,仿佛昨夜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只有指尖那道剑伤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有些情,欠了就是欠了;有些债,注定要用一生去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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