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有意把六公主纯悫许配给鳏夫策棱,绝不是不喜女儿,实乃出于政治兼军事的需求。
策棱的出身不错,元太祖成吉思汗之后,三十一年时,随祖父丹津归顺清朝,康熙对策棱格外优待,将之带进内廷教养,授予了策凌贝子品级。
但这还不足以让康熙把女儿嫁给他,选策棱为驸马的原因,在于巩固边疆的稳定,让漠北蒙古各部落能够归附大清——
策棱所在蒙古喀尔喀部,常年受到西边蒙古准噶尔部的威胁,而准噶尔也是大清的外患。
策棱从小便生活在漠北,对当地的地形非常熟悉,又对准噶尔部一直欺压喀尔喀部的举动非常不满,康熙栽培他、恩赏他:
一是做给漠北那些还没归顺以及已经归顺的蒙古部落看,使之心向大清;二是要扶持他,为大清和准噶尔今后对战铺路;三是要延续满蒙联姻,稳固大清和蒙古的关系。
亲政以来,康熙始终对新归附的漠北喀尔喀蒙古各部极力拉拢,并仿照察哈尔、科尔沁蒙古故事,与喀尔喀蒙古上层贵族大量通婚,以强化双方的关系。纯悫也好,纯禧、荣宪、端静也罢,她们的婚姻,都是为此。
因此,胤禛再认同宜修的提议,再想拉拢永谦,也不得不沉寂数日,苦思冥想该如何向康熙开口。
他对康熙许嫁公主给策棱的意图,多少了解一些,故而内心是赞同纯悫下嫁策棱的,可永谦及其身后的抚远将军,他真的不甘心割舍,只能拼一把——权衡利弊多日,他认清了如今自己的处境。
即便二哥不介意他更牒为嫡子,二哥身边那群人就没点想法?大哥、三哥、老八就没有暗中加大提防?
与其时时刻刻被猜忌,倒不如为永谦出头这一次!
哪怕被皇阿玛骂的狗血淋头又如何?大可以就此淡出众人视线,避免被兄弟们“集火”。
况且皇阿玛本就重手足之情,对二伯裕亲王、五叔恭亲王极为厚待,就是想让他们这些孩子有样学样。为六妹妹嫁给鳏夫鸣不平,顶破了天,也就骂两句、禁足数日。
再者,宜修也快临盆了,看在嫡孙的面上,皇阿玛总要给他留点体面,再震怒,能把自己罚到哪去?不至于将他一撸到底。
可真拉拢到了抚远将军府,对自己的助益那可是极大的。不谈抚远将军府在武将宗室中的地位与人脉,光是永谦本人就极为出色,且他这般为抚远将军府出力,也能博个礼贤下士的名头,对收拢新人有利无害。
对着蒙古地图、十年来蒙古递来大清的折子,细细研读两日两夜,胤禛终于有了主意。
趁着腊月二十五,康熙四十年最后一次大朝会散的空隙,胤禛忙不迭到御书房求见。
康熙沉默片刻,点头应允。
胤禛一入御书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哐当咔嚓”几声,胤禛堪堪躲过康熙砸过来的茶盏,又避开了数本折子,再次申明立场,“皇阿玛,儿臣所言,句句出自肺腑。请皇阿玛怜悯儿臣与六妹妹,儿臣对不起永谦,六妹妹正值妙龄,如何能嫁鳏夫呢?就算是策棱这般出色的巴图鲁,那也是委屈的。”
“老四,你往日的睿智呢?朕忍痛下嫁纯悫的意图为何,你当真半点不知?”康熙冷冷立于上首,双眼锐利地看着胤禛,不怒自威。
“儿子自是明白的,然物不平则鸣,儿子此番言行,虽有私心,但也是为了社稷计。”胤禛的声音缓慢而平静,也是委婉的提醒康熙——永谦并不知道他所作所为,他这么做全因内心不平。
“皇阿玛,六妹妹乃天之骄女,哪怕是为了维系满蒙关系,何至于嫁一个有子丧妻的蒙古台吉,难道蒙古四十七部当真没有其他好男儿?纯禧、荣宪、端静几个姐姐远嫁,哪一个不是嫁的蒙古未婚的好男儿?”
“于公,儿臣斗胆直言,蒙古亲王再好,终究不是咱们自家人。永谦是瓜尔佳氏与觉罗氏的好儿郎,从小也在您跟前长大,和策棱比丝毫不逊。且抚远将军府三代为国奋战,难道不配尚主么?您之所以想要把六妹妹下嫁给策棱,归根到底是图谋将来,准噶尔乃大清外患,必须要有良将平定。”
“哼,知道还敢在朕面前多嘴!!”康熙疾言厉色地呵斥,眉眼却不自觉地揪起:身为人父,一次又一次,将女儿远嫁,如何能无半点触动?纵是帝王职责所在,也难免伤感。
胤禛觑着康熙的神色,极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策棱乃喀尔喀部台吉,又自幼就随祖母归顺京城,您选策棱做六妹妹夫婿,既是满蒙交好又是平定蒙古的最佳选择,还事关漠北蒙古各部落归附大清。平心而论,除了策棱本人成过婚,还有两个儿子以外,再无半分可以指摘之处。”
听胤禛这般评价,康熙收回看着胤禛的眼神,淡淡道:“既知道朕的用心,何以反对又举荐永谦?”
“因为永谦比策棱更合适!不因个人私心偏向,而是大清需要彰显国威。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要让天下瞧见,大清对蒙古拉拢、想要和蒙古维系良好关系不错,却也不是一味地予给予求,而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胤禛肃着脸,眼神幽暗中透着悲戚,语带迟缓地说。
“端静姐姐如今在喀喇沁部过得什么日子,旁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么?怎能由着蒙古继续这般无礼下去,不能再对蒙古各部继续纵容下去。况且,自我大清开朝以来,蒙古各部什么时候真正消停过?
一遇天灾人祸,上书求朝廷拨款是一个比一个积极,真到了要平叛的时候,哪一次不是咱们大清八旗的男儿冲在最前面?
三藩叛乱,布尔尼之变,蒙古部落到底出力多少,皇阿玛心中有数。到最后,为我大清平定四方的,依旧是我大清八旗男儿!”
一听端静二字,康熙神色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闭目哀伤轻叹,“朕是天下之主,不得不为天下先。”
“却也不能由着臣下冒犯!”胤禛垂眸叹谓一声,睁开眼睛,看着康熙神色坚毅,“儿臣再多嘴一句,宁与家奴,不与外人。策棱忠心大清与否,不会因公主是否下嫁有变化,但公主下嫁大清武将,特别是抚远将军府的世子,一定能抚慰武将勋贵,使得八旗勋贵更加拥趸大清!”
话音刚落,又状似不满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策棱还是鳏夫,皇玛嬷那里,您真能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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