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如同万根钢针，持续钻凿着早已麻木的神经。
痛。无处不在的痛，从撕裂的皮肉到震伤的内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濒临极限的痛楚。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意识，唯有耳边持续轰鸣的、仿佛永不停歇的风暴咆哮与浪潮嘶吼。
叶残生感觉自己在一片狂暴的、冰冷的混沌中沉浮，每一次挣扎都耗尽仅存的气力，却始终无法挣脱那溺毙般的窒息感。父亲染血的面容、母亲葬身的火海、锈剑的悲鸣、东厂番子狰狞的嘴脸、鬼渊妖人非人的嘶嚎、渊鲸古舰毁天灭地的威压……无数破碎恐怖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黑暗中疯狂闪现、交织，最终凝聚成凌无赦坠落时那双冰冷却决绝的眼眸……
凌无赦！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骤然劈开混沌的黑暗！
叶残生猛地睁开双眼！
剧烈的刺痛从眼球传来，眼前先是一片模糊的金星乱冒，随即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不断有细小沙砾落下的灰黑色岩顶。鼻腔中充斥着浓烈的、混合着海腥、霉腐与某种奇异草药味的潮湿空气。耳边，风暴的咆哮已然远去，只剩下永不停歇的海浪拍岸声，以及…篝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篝火？
他猛地想要坐起，却瞬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原地。他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干燥的海草和粗糙的毛皮上，身上盖着一件陌生的、散发着皂角与阳光气息的粗布外袍。伤口被简单清洗过，用某种捣碎的、散发着清凉气味的墨绿色草药敷着。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并不宽敞的天然岩洞，洞口被一挂粗糙编织的草帘遮挡了大半，隐约可见洞外灰蒙蒙的天光与翻涌的海浪。洞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他身下的铺盖，便只有一小堆正在燃烧的篝火，火上架着一只黝黑的陶罐，煮着什么东西，散发出淡淡的食物香气。洞壁挂着几张渔网、几串风干的鱼干，角落堆着一些打磨过的贝壳和石器。
这里…是哪里？他们得救了？是谁救了他？凌无赦呢？！
一想到凌无赦，叶残生心中猛地一紧，再次挣扎着想要起身。
就在这时，草帘被掀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海盗或神秘的岛民，而是一名女子。她身形高挑矫健，穿着洗得发白的麻布短衫和长裤，裤脚挽到膝盖，露出一双线条流畅、布满旧伤疤的小腿。肤色是常年经受过海风与烈日洗礼的小麦色，面容算不上绝美，却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英气与久经风霜的沉静。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黑发简单地用一根鱼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眼神锐利如鹰，正平静地打量着苏醒的叶残生。
她的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白色的鱼汤。
四目相对，洞内一时间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与陶罐中汤汁翻滚的咕嘟声。
那女子见叶残生醒来，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将鱼汤放在火堆旁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然后用一种清晰却带着某种古怪口音的话语开口：“你醒了。比预想的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仿佛早已见惯了风浪与生死。
叶残生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刺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急切地用手比划着，指向洞外，又指向自己身边，眼中充满了询问与担忧。
那女子看着他的动作，眸光微动，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淡淡道：“你的同伴在隔壁洞窟，伤势很重，但命保住了。安静休养，勿要妄动。”
听到凌无赦还活着，叶残生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虚脱般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眼中涌起劫后余生的酸涩。
那女子不再多言，端起鱼汤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强硬，却有效地让他喝下了几口温热的汤汁。
鱼汤炖得极烂，味道鲜美异常，带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草药甘香，几口下肚，一股暖意自胃部升起，缓缓扩散至四肢百骸，驱散了不少寒意与虚脱感。
叶残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放下碗，又检查了一下他伤口上的草药，见并无恶化迹象，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一把骨刀，开始沉默地削制一截硬木，似乎在做着什么工具。她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专注与冷硬，仿佛一座沉默的礁石。
洞内再次陷入寂静。叶残生默默运转《归藏息》，配合着鱼汤的药力，缓慢修复着身体的创伤，同时心思急转。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女子是谁？看她的装扮、气度，绝非普通岛民，更不像东厂或鬼渊岛的人。她为何会救下他们？是敌是友？
无数疑问盘旋在心头。但他此刻重伤未愈，又无法言语，只能暂时按捺下所有疑虑，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实力。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海浪声似乎也更加汹涌。
那女子终于削好了手中的木件，将其与另外几个部件组装起来，竟是一把造型奇特、弩臂强劲的手弩。她熟练地检查着弩机，眼神锐利如常。
就在这时，洞外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却绝非风浪的异响！那声音…像是某种号角？沉闷、苍凉，穿透海浪的喧嚣，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警示意味！
女子的动作猛地一顿，霍然抬头，侧耳倾听，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与凝重！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洞口，掀开草帘一角，向外望去。
叶残生也心中一凛，强忍伤痛，凝神感知。
那号角声再次响起，似乎更近了一些！紧接着，远处海滩方向，隐约传来了人群的呼喊声与奔跑声，其间似乎还夹杂着…金铁交击的脆响与…某种野兽般的嘶嚎？！
有情况！
女子猛地放下草帘，转身，目光如电般扫过叶残生，语气急促而冰冷：“待在洞里，无论听到什么，不准出来！”
话音未落，她已抄起那柄刚刚组装好的手弩和靠在洞壁的一柄鱼叉，身影一闪，如同矫健的猎豹般冲出了洞穴，迅速消失在昏暗的暮色之中。
洞内，只剩下叶残生一人，以及火堆摇曳不定的光芒。
远处，那诡异的号角声、厮杀声、嘶嚎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激烈！
叶残生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死死握紧了拳头。
这绝处逢生的岛屿，似乎远非避风港那么简单！
（第二十六章·完）
喜欢绣剑鸣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绣剑鸣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