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嫣站在珠江边，夜风吹动她腕间的手链。银质的蒲公英坠子轻轻晃动，叶片边缘擦过皮肤。她握紧手中的细链，金属硌在掌心。 远处传来巡逻保安的脚步声。手电光扫过江面，又很快移开。黄嫣望向对岸的灯火，那里是中山大学的方向。十年前的她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这样站在珠江边，等着赴一场迟到的约会。 叶哲从堤岸的台阶走上来。他手里拿着两杯热饮，塑料袋窸窣作响。黄嫣注意到他换下了白天的衬衫，现在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姜茶。”叶哲递过一杯，“晚上江风大。” 黄嫣接过纸杯。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她低头喝了一口，姜的辛辣味在口腔蔓延。叶哲靠在她旁边的栏杆上，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同学会的船八点开。”叶哲看着手机屏幕，“还有四十分钟。” 黄嫣转动腕间的手链。“你每年都参加同学会吗？” “第一次。”叶哲收起手机，“以前总觉得没准备好。” 江面驶过一艘货轮，汽笛声低沉悠长。黄嫣望着船尾拖出的白色浪花，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她躲在教室窗帘后面，看着叶哲冒雨跑过操场。那时候她以为还有无数个明天可以等待。 “那天晚上，”黄嫣开口，“我看到你在雨里奔跑。” 叶哲转头看她。江边的灯光落在他侧脸，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我以为你是去拿忘记的东西。”黄嫣继续说，“没想到是去找我。” 叶哲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栏杆。“我去教室找你，发现锁门了。后来在天台黑板上写了半句话，雨太大，粉笔字都被冲花了。” 黄嫣想起那张电影票根。她今早特意从铁盒里取出来，现在正躺在钱包夹层。十年过去，纸片已经泛黄发脆，但上面的蒲公英图案依然清晰。 “《情书》重映了。”叶哲突然说，“下周开始。” 黄嫣握紧纸杯。“你买了票？” “嗯。”叶哲从口袋取出手机，“还是那两个座位。” 他们不再说话。江风渐起，吹乱黄嫣的头发。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手链随之发出细微的声响。叶哲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很适合你。”他说。 黄嫣低头看着蒲公英吊坠。“为什么选这个图案？” 叶哲沉默片刻。对岸的灯光倒映在江面上，被波浪揉碎成无数光点。 “复读那年，你总是在我桌上放荔枝糖。”他的声音很轻，“糖纸是透明的，裹着白色的糖球，看起来像蒲公英种子。” 黄嫣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个细节。那时候她总是最早到教室，趁着没人注意，把糖塞进他的桌子。有次不小心划破手指，血珠沾在糖纸上，她只好换了一张。 “其实我见过你放糖。”叶哲说，“有次醒得早，就来教室补作业。你推门进来时我假装睡着，从手臂缝隙里看见你的动作。” 黄嫣感到耳根发烫。她一直以为这是个秘密。 “为什么不说破？” 叶哲喝了一口姜茶。“怕说破了，你就不会再放了。” 巡逻保安再次经过，这次走得近了些。手电光掠过他们的脸，又礼貌地移开。保安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略显宽松的制服，胸牌在灯光下反光。 “要下雨了。”保安善意地提醒，“游轮那边有雨具出租。” 叶哲道了谢。保安点点头，继续沿着江岸巡逻。他的脚步声渐远后，天空果然落下雨点。细雨斜斜地飘洒，在江面激起细小的涟漪。 叶哲撑开随身带的伞。黑色的伞面倾向黄嫣那边，他的右肩很快被雨水打湿。黄嫣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共享这方小小的遮蔽。 雨中的珠江泛起朦胧雾气，对岸的灯光变得模糊。黄嫣看着雨丝落入江水，想起毕业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躲在教学楼里，看着叶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那天我去了电影院。”黄嫣突然说，“等到开场后十五分钟。” 叶哲握伞的手指收紧了些。“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去了。”黄嫣转头看他，“还带了那封信。” 雨声渐密，敲打在伞面上。叶哲的侧脸在雨幕中显得不太真实。有水滴从他的发梢滑落，沿着脖颈没入衣领。 “什么信？” 黄嫣从包里取出钱包。她小心地抽出那张电影票根，背面朝上递给叶哲。泛黄的纸片背面，除了蒲公英图案，还有一行极小的字迹，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明天见。 叶哲接过票根，指腹轻轻摩挲那行小字。“我从来没看过背面。” “我猜也是。”黄嫣微笑，“否则你不会十年后才找到它。” 游轮的汽笛声从远处传来。雨雾中能看到船身的轮廓，灯火通明得像一座移动的宫殿。叶哲看了看时间，离登船还有二十分钟。 “那天晚上，”叶哲的声音有些哑，“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件事。” 黄嫣等待他说下去。雨点击打伞面的声音像心跳节奏。 “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叶哲说，“中山大学。” 黄嫣怔住。她从未听说过这件事。记忆中的叶哲应该去了另一所城市，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 “为什么没去？” 叶哲把票根小心地放回她掌心。“因为你在复读。我想再等一年。” 雨忽然大了。伞面被敲打得噼啪作响。黄嫣握紧票根，纸张边缘硌着皮肤。她想起那一整年，叶哲总是留在教室陪她自习，帮她讲解数学题。原来他本不必留下。 “你应该去的。”黄嫣说。 叶哲摇头。“那时候觉得，有些东西比上学重要。” 游轮又鸣笛一次，这次更近了。能看见船上的人群，穿着正装的男女举杯交谈。同学会马上就要开始。 黄嫣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味道混着江水的气息，钻进鼻腔。她转动腕间的手链，蒲公英吊坠在灯下闪着微光。 “我决定去同学会。”她说。 叶哲看向她。雨珠从他的睫毛滚落，像细小的泪滴。 “不再逃避了？”他问。 “嗯。”黄嫣点头，“逃避了十年，足够了。” 他们沿着江岸向码头走去。伞面向黄嫣倾斜，叶哲的右肩已经完全湿透。黄嫣悄悄把伞推过去一些，但他很快又调整回来。 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黄嫣认出几个老同学，他们穿着得体的服装，举着香槟谈笑。有人注意到他们，挥手示意。 黄嫣下意识放慢脚步。叶哲察觉她的犹豫，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 “还记得图书馆顶楼吗？”他低声说，“你说过要像蒲公英一样勇敢。” 黄嫣想起那张照片。她站在观测台前，背后是满天繁星。叶哲站在她左侧，手指微微抬起，像是想牵她的手又不敢。 “我后来去过那里。”黄嫣说，“毕业后第三年。” 叶哲有些惊讶。“为什么去那儿？” “想看看你说的平行时空。”黄嫣微笑，“不过那天下雨，什么都没看到。” 登船口就在前方。工作人员正在检票，同学们排成松散的队伍。黄嫣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夹杂着对往事的追忆。 叶哲突然停下脚步。“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黄嫣转头看他。雨不知何时小了，细密的雨丝在灯光下像金色的纱幕。 “那年你夹在高数课本里的信，”叶哲说，“写了什么？” 黄嫣从包里取出钱包。她抽出那张珍藏十年的照片，翻转过来。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墨色已经有些淡化：希望像蒲公英一样勇敢。 “就这个？”叶哲问。 黄嫣点头。她小心地撕开照片背面的护膜，从夹层里取出一张极薄的纸片。纸张已经泛黄，但字迹清晰可见。 叶哲接过纸片。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写于十年前那个雨夜：明天见，后天见，每一天都想见你。 游轮响起最后一道汽笛。同学们在船上招手，呼唤他们的名字。雨停了，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散去，对岸的灯火重新变得清晰。 叶哲折叠好那张纸片，小心地放进口袋。他向黄嫣伸出手，掌心向上。 “这次不会错过了。”他说。 黄嫣把手放在他掌心。指尖相触的瞬间，江风拂过，腕间的蒲公英手链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一起走向登船口，踏上了灯火通明的游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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