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哲冲出急诊大厅，玻璃门在身后猛地合拢。他受伤的右手紧攥，血珠随着奔跑的节奏不断砸在光洁的瓷砖上，留下断续的猩红印记。视线前方，那抹白色的护士服身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一闪而没。 他发力狂奔，帆布鞋底在冰冷的地面摩擦出声。转弯时，身体失控地撞向一架堆满输液瓶的金属推车。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玻璃碎片和液体飞溅，瞬间打破了医院的寂静。他踉跄着扶住墙壁，急促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就在这混乱的间隙，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楼梯间安全门刚刚合拢的瞬间，门缝里残留着一角白色布料。 没有犹豫，他推开沉重的安全门，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地下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潮湿霉气扑面而来。应急灯在头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将狭长通道里的管道和杂物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他放轻脚步，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通道深处，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像受伤小兽的呜咽，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和凄凉。这哭声揪住了叶哲的心脏，他循着声音，一步步向黑暗深处走去。 转过一个堆满废弃病床和器械的拐角，应急灯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护士背对着他，蜷缩在一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供暖管道旁，肩膀不住地耸动，白色护士服在昏暗中像一团模糊的光影。 叶哲停住脚步，距离她几步之遥。“为什么跑？”他的声音嘶哑，在空旷的地下室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不容回避的质问。 护士的抽泣声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住。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脸上褪尽了血色，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和绝望笼罩的死灰。她看着叶哲，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那只戴着腕表的手，神经质地绞着护士服的衣角。 叶哲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紧锁着她腕上的金属表带。“告诉我，十年前福和中学医务室，那个暴雨夜，黄嫣锁骨下的伤到底怎么来的？那瓶药是什么？她后来到底怎么了？”他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将混乱记忆中所有可疑的点都抛了出来，步步紧逼。 护士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她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不能说……真的不能说……求你，别问了……” “为什么不能说！”叶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地下室激起回响，压抑了十年的疑惑、愧疚和此刻对黄嫣病情的恐惧瞬间爆发，“她现在躺在外面，人事不省！她的病是不是跟十年前有关？是不是？！”他向前又迈了一大步，几乎要抓住她的肩膀。 护士被他骤然爆发的怒意和绝望逼得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管道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像是被这撞击震散了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顺着管道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脸，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她含糊不清地哭喊着，声音闷在手掌里，“我也不想的……我只是……只是照吩咐做事……” “谁？！”叶哲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试图从她指缝间捕捉她的眼神，“谁的吩咐？做什么事？” 护士猛地放下手，布满泪痕的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异常脆弱。她看向叶哲，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苦和深重的怜悯，那目光让叶哲的心猛地一沉。“你……你根本不知道她为你做了什么……”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她……她是为了你……为了那盆该死的蒲公英……” “为我？”叶哲愣住了，像被重锤击中。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个指向自己的答案。“那盆蒲公英……跟她的伤有什么关系？那瓶药呢？” 护士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滚落。“……是……是堕胎药。”这三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如同惊雷在叶哲耳边炸开。 堕胎药。 叶哲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他僵在原地，瞳孔因巨大的震惊而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崩溃哭泣的护士。地下室的寒意仿佛浸透骨髓，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发颤，“你在说什么？她……她怎么会……”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去思考能力，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十年前医务室门口，黄嫣苍白的脸，湿透的校服，紧抿的嘴唇，还有她当时那种异乎寻常的麻木和平静……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碎片，此刻带着全新的、令人窒息的重量，狠狠砸向他。 护士看着他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怜悯更浓，混合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是真的。”她抽噎着，用手背胡乱擦着眼泪，“那天晚上……她不只是后背被划伤……她……她流产了……在医务室……” 流产。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哲的心上。他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从撞击点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剧痛。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那个暴雨夜，那个他满心只想着那盆象征着他与罗薇约定的蒲公英、只注意到她后背伤口的夜晚……她独自承受的，竟然是如此巨大的、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痛苦？ “谁……”叶哲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孩子……是谁的？”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和绝望。他死死盯着护士，仿佛她的答案将决定他的生死。 护士的哭声顿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叶哲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悲哀，甚至有一丝荒谬的同情。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晰： “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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