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军务会议定策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东宫推动“洪武一式燧发枪”研发的机密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一股更加阴险的暗流，却借着年关节日的喧嚣作为掩护，悄然向着东宫袭来。
这一次，对方的矛头并非直接指向监国理政的朱标，也不是锋芒渐露的朱雄英，而是指向了东宫看似最不起眼，却也最为根基的一环——太子妃常氏的身体状况。
常氏自年前病情在朱雄英“无心”引导太医调整方略后，本已有了起色，气色渐佳，偶尔也能在宫人搀扶下到院中走动。然而，就在元宵佳节前后，她的病情却毫无征兆地急转直下！呕吐、眩晕、甚至偶尔出现心悸，原本略见丰腴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精神也变得极度萎靡。
太医署倾尽全力，几位院判轮番诊视，汤药换了数剂，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太医们的诊断依旧含糊，多言“心脾久虚，邪风内陷”，用药也多是温补安神之品，但效果甚微。
朱标忧心如焚，日夜守在常氏病榻前，连监国政务都暂时搁置了不少。朱元璋闻讯，也数次遣太监探问，赏赐下不少珍稀药材，但病情依旧不见起色。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东宫上空。若太子妃常氏在此刻薨逝，对太子朱标的打击将是巨大的，不仅关乎夫妻情分，更会严重影响其监国的威信和心态。在一些有心人看来，这或许是动摇东宫根基的绝佳机会。
朱雄英初始也以为是母亲旧疾复发，心中自责是否自己之前的干预出了差错。他日夜侍奉汤药，仔细观察母亲的每一个症状。然而，数日下来，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些蹊跷之处。
母亲呕吐之物，并无特殊异味；眩晕发作，也并非持续不断，而是时好时坏；更关键的是，他注意到母亲每次服用新煎的汤药后，不适感似乎会短暂加剧，而间隔较长时间未用药，精神反而会稍好一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并非旧疾复发，而是……有人下毒！
这个念头让他遍体生寒！对方的手段，比在盐政案中更加隐蔽和歹毒！利用常氏本就体弱多病作为掩护，所用的恐怕是某种毒性缓和、症状与虚弱之症极其相似的慢性毒药！连太医一时都难以分辨！
他立刻行动起来，但这一次，他不能再依靠“梦境”作为借口。此事关乎母亲性命，必须证据确凿，一击必中！
他首先严密封锁了母亲寝殿，以“需绝对静养”为由，除了他和朱标，以及几名绝对可靠的、由朱标亲自挑选的宫女太监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更不得接触常氏的饮食和药物。所有煎药事宜，由他指定的一名心腹太监，在独立的小厨房内，由两人以上相互监督完成，药材由太医院取出后，直接送至小厨房，中途不得经他人之手。
接着，他动用了之前埋下的、连朱元璋和朱标都未必清楚的力量——小柱子经营起来的那张底层信息网。他让小柱子不惜一切代价，暗中查探太医院近期是否有异常的人员变动或药材进出，尤其是与几位藩王府或有牵连的官员府上，是否有隐秘的往来。
同时，他以“忧心母亲，翻阅医书寻找古方”为名，向朱元璋请求调阅宫内珍藏的一些前朝医案和药典。他凭借远超时代的毒理学常识，在那些晦涩的古籍中，寻找着与母亲症状相似的记载。
时间一天天过去，常氏的病情仍在反复，朱标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朝堂之上，因太子久不视事，一些关于“太子因妃病废政”的流言也开始悄然滋生。
就在这令人焦灼的时刻，小柱子那边终于带来了突破性的消息！他手下一个机灵的小太监，买通了太医院一个负责处理药渣的杂役，得知近期太医院药库的一名副使，曾数次私下接触过晋王府的一名长史！而且，就在常氏病发前，这名副使曾以“清点库藏”为由，单独进入过存放一些名贵且药性特殊药材的库房！
线索指向了晋王朱棡！
几乎是同一时间，朱雄英在翻阅一本前元宫廷遗留的、记录域外贡品及奇异药物的笔记时，发现了一种名为“幽陀罗”的植物记载。此物生于极西之地，其根茎研磨成粉，无色无味，少量服用，可致人精神恍惚、恶心呕吐、心悸乏力，症状极似虚劳之症！若长期服用，则元气枯竭，衰竭而亡！前元宫廷曾有人用此物行隐秘之事！
“幽陀罗”……症状吻合！朱雄英几乎可以肯定，母亲就是中了此毒！
太医院副使……晋王府长史……幽陀罗……一条清晰的毒计链条浮出水面！晋王朱棡，竟敢用如此阴毒的手段，谋害太子妃，意图釜底抽薪，动摇国本！
怒火瞬间充满了朱雄英的胸膛！但他强行冷静下来。仅有这些间接证据还不够，必须人赃并获！否则，打草惊蛇，对方很可能断尾求生，甚至反咬一口。
他立刻秘密求见朱元璋。
在暖阁内，朱雄英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将他的发现、线索以及“幽陀罗”的记载，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报给了皇祖父。他没有提及小柱子的信息网，只说是自己查阅古籍和观察母亲病情所得出的推断。
朱元璋起初听闻，勃然大怒，几乎要将御案拍碎！但听到朱雄英冷静的分析和目前掌握的证据后，他强行压下了杀意，眼中寒光四射，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
“你的意思是……老三？”朱元璋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孙儿目前所获线索，皆指向晋王府与太医院那名副使。”朱雄英沉声道，“然，此事关乎母妃性命，更关乎皇室清誉与朝局稳定，若无铁证，恐难服众，亦可能被真正主使之人利用，嫁祸他人。”
朱元璋死死盯着朱雄英，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想怎么做？”
“请皇祖父授权孙儿，并密令锦衣卫配合，”朱雄英目光锐利，“对太医院那名副使，及其与晋王府的关联，进行最严格的监控和侦查。同时，对近日送入东宫的所有药材、食材，进行最隐秘的检验。对方既已下手，绝不会一次为止，定然还有后续！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在其再次传递毒药或接触关键人物时，人赃并获！”
“守株待兔……”朱元璋缓缓点头，杀意凛然，“好！就依你！毛骧！”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骧立刻现身：“臣在！”
“即刻起，一切听从皇长孙指令！给咱盯死了那些人！若走漏半点风声，或是让那贼子再害了太子妃，你提头来见！”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遵旨！”毛骧躬身领命，看向朱雄英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丝凛然。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朱雄英的指挥和锦衣卫的高效运作下，悄无声息地撒了下去。东宫内外，看似一切如常，太子妃依旧“病重”，太子依旧忧心，皇长孙依旧侍疾读书。但暗地里，无数双眼睛已经牢牢锁定了几个关键的目标。
等待是煎熬的。常氏的病情在严格控制的饮食和停药观察下，虽然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未见明显好转。
三天后的深夜，那名太医院副使果然有了动作！他借着夜色掩护，悄悄溜出太医署，在与晋王府长史惯常接头的那个隐秘巷口，将一小包东西递了过去！早已埋伏在侧的锦衣卫如神兵天降，将两人当场拿下！从那名副使身上，搜出了尚未用完的“幽陀罗”粉末，从晋王府长史身上，搜出了晋王朱棡亲笔所书、询问“货物”是否送达的密信！铁证如山！
消息传回，朱元璋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即下令，锁拿晋王朱棡入宗人府圈禁！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交由锦衣卫严加审讯！
雷霆之怒，瞬间爆发！
当晋王朱棡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从王府中拖走时，他脸上的惊愕与恐惧，说明了这一切。他或许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会栽在一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八岁侄儿手中！
东宫之内，朱标得知真相，又惊又怒，更是后怕不已，抱着病榻上虚弱的常氏，泪流不止。
朱雄英站在殿外，听着父亲压抑的哭声，看着夜空中的寒星，心中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宫廷斗争，从来就是你死我活，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次，他护住了母亲，粉碎了晋王的阴谋。但下一次呢？
他知道，经过此事，他在皇祖父心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但也将更加彻底地站在了所有潜在对手的对立面。
釜底抽薪之计已破，但大明宫闱之内的腥风血雨，恐怕才刚刚开始。他这条潜龙，必须更快地成长，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九重宫阙的惊涛骇浪中，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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