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一层薄纱，轻柔地覆盖在《儿童歌谣集》第七册陈旧的封面上。
林晚舟拿起书，指腹拂过封面，看似随意，实则在感受那行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字留下的微弱凹痕。
她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从笔筒里取出一块柔软的绘图橡皮，对着那行字迹轻轻擦拭。
她的动作极有分寸，既要抹去大部分字迹，又必须在纸张纤维的缝隙中，故意留存下几粒肉眼难以察觉的石墨和橡胶残屑。
完成这一切后，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处理一本普通的旧书。
她拿起笔，在图书馆后台的待修书籍登记簿上写下一行字：“《儿童歌谣集》第七册，虫蛀严重，建议封存。”随后，她将书放入一个牛皮纸袋，贴上标签，送进了待修区的最深处——一个常年阴暗潮湿，任何监听设备都难以正常工作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林晚舟回到阅览室的僻静角落，拿出一部款式老旧的手机，拨出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听筒里传来空洞而规律的“嘟…嘟…”声。
一声，两声…当第六声响起时，她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信号已经发出，这是她与林默约定的“触发”指令。
几乎在同一瞬间，数十公里外的一间地下监听站内，程兰面前的频谱分析仪上，一条平稳的曲线骤然出现一个异常的尖峰。
她眉头紧锁，立刻放大信号。
“不对劲，”她喃喃自语，“通话的瞬间，图书馆中央空调系统的谐振频率发生了剧烈波动。”她迅速调出历史数据进行比对，指尖在键盘上飞舞，很快，一张复杂的曲线重合图出现在屏幕上。
“找到了……这个频率，与当年市政广播系统铺设的老式线路共振曲线，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程兰的脸色变得凝重。
她启动了高精度信号溯源程序，庞大的数据流在屏幕上汇集成一个不断缩小的光点，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图书馆的建筑结构图上——地下二层，一处早已废弃的通风井。
根据程兰的远程指令，微型探测机器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很快传回了高清图像。
在一个布满灰尘的管道内壁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装置正静静地附着着，外壳上刻着一串模糊的编号：Z52。
程兰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编号她再熟悉不过，正是三十年前，市政工程部门安装第一批老式扩音柱的设备批次。
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敌人并非近期才安插了窃听器，而是早在几十年前，就利用市政建设的机会，将整座图书馆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活体般的监听网络。
林晚舟的身份暴露，根本不是偶然的意外，而是落入了一张早已织好的天罗地网。
林默接到程兰的紧急报告后，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
他盯着屏幕上传回的“Z5-2”装置图片，沉默了片刻，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冷意。
“不要拆除。”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让他们继续听。”
他随即下达了第二道指令：“程兰，立刻分析林晚舟过去三个月的所有行为数据，模拟出她的呼吸节奏、心跳频率、翻动书页的速度和力度。生成一段四十分钟的‘日常行为音频’，确保情绪波动曲线与常人无异。”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通过审计署的技术渠道，把这段音频反向注入图书馆的音响系统，让它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
程兰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图。
她知道，这种被称为“守夜人”的监听体系，极度依赖于采集目标的真实情绪反馈来维持其内部的逻辑校验。
如果长时间接收到的只是毫无灵魂的虚假数据，系统必然会判定“感知源”出现偏差，从而启动自检或纠错程序。
果然，两天后，程兰成功截获了一封通过市政“设施维护组”内部信箱发出的加密电文。
电文被破译后，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感知偏差超阈值，建议激活二级记忆唤醒协议。”而这封邮件的发件人Ip，经过层层追踪，其物理终点竟是市中心银行金库旁的一台温控终端——正是那个沉默寡言的保洁员，每日负责巡检的区域。
“他们要动手了。”林默看着报告，冷笑道，“他们不是来听故事的，是来‘纠正’故事的。”
陷阱的引爆被提前了。
第二天一早，林晚舟便向图书馆馆长递交了辞职申请，理由是“长期神经衰弱，需返乡休养”。
在与同事告别时，她不经意间多次流露出对童年居住的老式里弄的思念之情，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为她感到惋惜。
与此同时，林默通过审计署下达了一纸调令，将一批被列为“彻底报废”的老式录音钢丝，以“历史资料”的名义，紧急送往市政档案馆进行封存。
在这批锈迹斑斑的钢丝卷中，有一卷被巧妙地改装过，内部暗藏着一枚能捕捉特定频率触碰动作的微型感应线圈。
第三天深夜，市政档案馆内一片死寂。
一个身穿维修工服的身影如鬼魅般潜入，他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档案深处，熟练地打开了编号为A47的储物柜——那里，正是存放那批录音钢丝的地方。
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抓向其中一卷钢丝。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钢丝卷的瞬间，储物柜后方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林默手中握着另一卷一模一样的钢丝卷，声音在空旷的档案馆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说灰烬会说谎……可你没想过，我们早就换了骨灰盒。”
在林默开启的真实之眼中，那个维修工头顶的忠诚度标识，是刺眼的血红色。
而在他因惊愕而微微上抬的袖口内侧，半截绣着“守夜司·承光”字样的布条，暴露在清冷的月光下。
任务结束，程兰开始对回收的那卷作为诱饵的钢丝卷进行数据分析。
当她清除掉感应线圈留下的触发信号后，却在钢丝卷本身的磁轨深处，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不属于任何已知录音格式的异常磁痕。
经过数小时的解码与重构，一段断续的信号最终在她的屏幕上还原成了一幅手绘的、略显潦草的地图。
地图上，十六个位于老城区的建筑被清晰地标注出来，并用细线彼此相连。
所有连线的中心，正是林默幼年时居住的那片里弄。
而那十六个点与交错的连线，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耳朵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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