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广播电台地下室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霉菌混合的潮湿气息,冰冷刺骨。
林默站在阴影里,像一尊融入黑夜的雕像,他的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他身后的特务科队员们屏息凝神,压抑的沉默让气氛愈发紧张。
“沈墨。”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沈墨从队伍中走出,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沉重。
“队长。”
“你带一队,封锁后巷,任何试图从那里离开的人,无论是谁,格杀勿论。”林默的命令简洁而冰冷。
“是。”沈墨没有丝毫犹豫,但他握着枪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沈墨转身的瞬间,林默的指尖轻轻一弹,一枚黯淡的金属徽章悄无声息地从他袖口滑落,掉在巡逻队必经之路的角落。
那是一枚教会的荆棘鸟徽章,是从三天前被发现死在贫民窟的稽查员身上取下的。
它将成为一个完美的“证据”,证明今夜的闯入者与教会有关,却又不会直接指向威廉。
林默的视网膜上,数据流无声地划过。
真实之眼中,沈墨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背影上方,一团浓郁的雾气正剧烈翻滚着,呈现出刺目的红色,旁边浮现出两个词:【高度紧张】。
林默上前一步,手掌轻轻拍在沈墨的肩膀上。沈墨的身体瞬间一僵。
“记住,你只是在执行命令。”林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魔鬼的耳语,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任务需要什么,你就做什么。其他的,不用想。”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枪口抬高两寸。”
沈墨猛地抬起头,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带着队伍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巷道深处。
林默收回目光。
他知道,沈墨在紧张什么。
那个被灭口的稽查员,曾是沈墨的线人,一个被教会和特务科双重压榨的可怜虫。
今夜,沈墨不仅是在执行命令,更是在亲手为过去的自己划上句号。
这一枪,无论开或不开,都将是他挣脱往日阴影的必经之路。
而自己,则为他铺好了这条路,也为威廉清空了唯一的退路。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圣玛利亚教堂废墟。
月光穿过教堂穹顶的破洞,洒下一片斑驳的清辉。
威廉神父颤抖着手,为自己换上了一件早已洗得发白的旧神职袍。
袍子上还带着淡淡的圣油与尘土的气息,那是他信仰的余温。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小小的录音带,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然后紧紧贴身藏好。
这卷带子里,是他用三天时间录下的全部忏悔,是他对教会最致命的控诉,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墓志铭。
他走出教堂,那盏放在门外的油灯还在燃烧,灯芯已经快要燃尽,火光在凌晨的寒风中剧烈摇曳,像一个即将熄灭的灵魂。
他没有回头。
穿过狭窄泥泞的小巷,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痛而坚定。
他放弃了所有逃生的可能,放弃了林默为他准备的安全屋。
他选择了一条最危险,也是他认为唯一能获得救赎的道路。
街对面的钟楼顶端,林默透过一支单筒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威廉的身影。
在真实之眼的视野里,威廉的头顶上方,一片血红色的光晕坚定不移,凝结成四个大字:【决意赴死】。
林默放下望远镜,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不再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抓捕或逃亡,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献祭。
威廉要用自己的死亡,点燃焚烧整个虚伪教会的第一把火。
凌晨四点零七分,广播电台地下室控制室。
一声巨响,脆弱的木门被威廉用肩膀撞开。
控制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机器运转的微弱嗡鸣。
他没有丝毫迟疑,扑到控制台前,凭借过去在教会管理广播时学到的知识,迅速而准确地找到了主线路,将随身携带的播放器接入。
“嗤啦——”
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全上海市所有还开着的收音机,都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紧接着,一个沙哑、疲惫却异常清晰的男声响彻夜空。
“我是威廉……圣玛利亚教堂的神父。我曾是教会最忠诚的猎犬,为他们清除所谓的‘异端’。而现在,我成了他们眼中的异端……”
几乎是同一时间,“砰!”的一声,控制室的门被再次撞开。
特务科的搜查队蜂拥而入,十几支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控制台前的威廉。
威廉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反抗,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话筒,用尽全身的力气继续说道:“他们让我去杀那些无辜的人,告诉我那是在净化这个城市……可当我发现,我亲手送上审判席的第一个‘叛徒’,只是一个每天清晨给教堂送面包的孩子时……我终于知道,我们,才是真正的恶魔。”
钟楼上,林默通过监控屏幕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屏幕一角代表广播信号的覆盖图,已经从一个点,迅速扩散成覆盖全城的巨大光晕。
他轻轻点了点头,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完成了。
凌晨四点二十分,特务科临时指挥车。
科长兴奋得满脸通红,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拍着大腿,对身边的记录员大吼:“录下来!全部录下来!一字不剪!明天《申报》的头条就叫《神父的疯言疯语》,我要让全上海的人都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洋人神父背地里有多肮脏和疯狂!”
林默站在一旁,适时地表现出了一丝“担忧”,他低声提醒道:“科长,他话里……似乎在指控教会的高层,还提到了什么指令……这样直接放出去,会不会引起外交纠纷?”
“怕什么!”科长大笑着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道,“纠纷?就是要让他们起纠纷!他骂得越狠,指控得越高,就越说明他疯了!我们就把这盘录音带往租界工部局一交,让他们洋人自己去狗咬狗!这浑水,越搅越好!”
林默恭敬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真实之眼中,科长肥硕的背影上,那团代表着他得意与狂妄的红色雾气,清晰地构成了四个字:【自取其祸】。
林默心中一片冰冷。
科长永远不会明白,威廉这些所谓的“疯言”,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真相。
而自己最大的敌人,正迫不及待地、兴高采烈地,要把这些真相通过官方渠道,传播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清晨五点,教会设在法租界的海外联络站。
电报机疯狂地嘶鸣,吐出一长串急促的字符。
译电员脸色煞白地将电报纸递给联络站站长。
“威廉……公开忏悔,广播覆盖全市……内容涉及‘灰烬协议’与多位主教的秘密指令……建议立即切断所有上海关联,启动最高级别沉默程序。”
站长沉默地看着电报,良久,他将那张纸凑到蜡烛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焚毁所有A级以上文件,”他用毫无感情的语调下达了命令,“关闭上海频道,所有外围人员立即撤离。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同一时刻,林默正站在一座洋行的楼顶,晨曦的微光正试图刺破笼罩城市的薄雾。
他手中的便携收音机里,威廉的声音在电流的杂音中仍在断断续续地回荡,如同亡魂的悲鸣。
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轻声对着渐渐苏醒的城市说道:“你们总想用恐惧来统治人心,可当真相被你们自己当成疯话来大肆播放时……恐惧,就该轮到你们了。”
远处,第一缕真正的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洒向大地。
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已经从最核心的内部,开始了悄无声息的瓦解。
林默关掉收音机,刺耳的杂音消失了。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城市苏醒时的嘈杂。
这场精心编排的戏剧已经落幕,观众意犹未尽,而作为导演的他,却不能离场。
因为,还有下一场戏需要他去应付,去表演。
他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衣领,转身走下天台,步伐沉稳,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颠覆性的风暴,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夜间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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