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那座被一拳轰为齑粉的山峰，扬起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
陈凡依旧跪在那里，双拳紧握，深深埋首于尘土之中。
他没有动，如同一尊凝固了无尽悲伤的雕像。那孤独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极长，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的沉重。
然而，三界之中，没有任何生灵觉得这一幕是静止的。
他们仿佛能听到那无声的悲鸣，能感受到那压抑在胸膛中、足以焚天煮海的怒火与悔恨。
这种极致的压抑，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咆哮，都更具冲击力。
长安城内，所有百姓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遥遥望着城外那道金色的身影，无数人早已泣不成声。
“大圣爷……别太难过了……”
“是啊，那位义勇神猴在天有灵，也不愿看到您如此作贱自己啊！”
“都怪那该死的灾祸！都怪我们无能，竟要让英雄为我们牺牲！”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呼喊，汇聚成一股股纯粹、质朴、充满了同情与敬仰的愿力，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涌向陈凡。
御驾之上，人皇李世民死死地抓着车辇的扶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这位见惯了沙场血火、玄武门喋血的铁血帝王，此刻虎目之中竟也泛起了红光。
身为帝王，他见多了尔虞我诈，见多了手足相残。
可他何曾见过如此惨烈、如此纯粹的兄弟情义？
一人为兄长之名，悍然赴死，与灾祸同归于尽。
另一人悲痛欲绝，一拳之威，竟能撼动天地，崩碎山峦！
这不是什么神仙的法术，李世民看得分明，那是源自一个生灵内心最深处，最狂暴的情感宣泄！
是悲伤的力量！是悔恨的力量！
“陛下……”一旁的萧瑀声音沙哑，躬身道，“大圣他……情深义重，令人动容。只是长此以往，恐伤道基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决断。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通过龙气的加持，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为守护我大唐、守护我人族而牺牲的义勇神猴，虽不知其名，其功绩当与日月同辉！”
“朕，以大唐人皇之名，追封其为——‘护国佑民义勇大圣’！”
“于长安城朱雀大街，择上好之地，建立‘义勇神猴祠’！立其衣冠冢，由国库出资，三日内完工！朕要亲自为其祭拜，万民共仰其德！”
轰！
此言一出，长安城内外的百姓，瞬间沸腾！
“陛下圣明！”
“护国大圣！好！好一个护国大圣！”
“陛下都下旨了！我等岂能落后？这就回家取香火，为两位大圣祈福！”
人皇的意志，彻底点燃了民间的热情。
孙悟空的形象，在这一刻，于所有人心中，完成了最终的升华。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神通广大、庇护人族的“守护神”。
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会为了失去兄弟而悲痛到极致的“悲情英雄”！
这种形象，比单纯的强大，更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一时间，那汇聚向花果山的香火愿力，比之前暴涨了何止十倍！其势之磅礴，甚至让花果山的气运金龙发出了震天的龙吟，体型再次膨胀了一圈！
尘埃之中，陈凡缓缓抬起了头。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双目赤红，充满了血丝，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看向李世民的方向，声音嘶哑地拱了拱手：“多谢……人皇陛下。”
李世民见状，连忙走下车辇，亲自上前，想要搀扶。
“大圣快快请起！是朕，是我大唐，是这天下苍生，欠了你们兄弟的！”李世民的语气充满了真诚，“大圣若不嫌弃，请入宫中暂歇，让朕略尽地主之谊。”
“不了。”陈凡缓缓站起身，身形有些踉跄，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李世民的挽留。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仿佛在看着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残魂。
“俺要带他……回家。”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蕴含着令人心碎的力量。
回家。
是啊，英雄战死他乡，总要魂归故里。
李世民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任何挽留的话语。
他只能对着那道落寞的背影，深深一揖。
“恭送大圣。”
“恭送大圣——！”
长安城内外，数十万百姓，自发地跪倒在地，用最崇敬的声音，送别这位失去了兄弟的英雄。
陈凡没有再回头。
他一步一步，朝着东方走去。
他的步伐很慢，背影孤独而萧瑟，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所有人的心坎上，沉重，且悲伤。
无数仙神，透过各种秘法，注视着这一幕，尽皆沉默。
今日之后，三界之内，谁还敢说那孙悟空是无情无义的妖猴？
谁还敢动那花果山分毫？
动他，便是与这位重情重义、实力恐怖的猴王结下死仇！便是与整个人族为敌！
弥勒佛的绝杀之局，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场为孙悟空量身定做的、史上最成功的个人形象公关！
然而。
就在陈凡转过身，背对所有视线的那一刹那。
在他神魂的最深处，一阵前所未有、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抽走了一块的空虚感，猛然袭来！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无与残缺感，让他那坚如磐石的道心，都忍不住狠狠一颤！
不好！
陈凡心中警铃大作。
他的心神瞬间沉入系统界面。
只见那原本湛蓝色的，充满了科技与玄奥美感的编辑器界面，此刻，正疯狂地闪烁着刺目的血红色！
【警告！】
【警告！！】
【超负荷因果覆盖已执行完毕！】
一行行冰冷的、从未见过的猩红文字，如同刀刻斧凿，浮现在界面中央。
【世界基石已产生微小裂痕。】
【检测到“真假美猴王”天命劫数被强制抹除，世界根源“修正力”正在急剧增强！】
【宿主神魂与世界本源的链接已出现轻微松动！】
【下次使用【历史编辑】或【历史覆盖】功能，消耗将大幅提升！成功率将大幅降低！且有极高风险，引来不可名状存在的注视！】
陈凡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脸上的悲伤表情未变，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玩大了。
这一次，真的玩得有点太大了！
他知道，用凭空创造一个“六耳猕猴”来顶缸的骚操作，必然会付出代价。
但他没想到，代价会如此沉重。
“世界基石产生裂痕”、“与世界本源链接松动”……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这金手指的本质，是撬动天道因果。
而他刚才的行为，不叫撬动，叫用炸药强行爆破！
虽然暂时解决了危机，但也把整个因果之海搅成了一锅浑水，甚至连承载这片大海的“堤坝”，都给炸出了一道缝！
而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陈凡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合身天道，视众生为刍狗的至高存在——鸿钧！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将所有警告信息深深记在心里。
路，还是要继续走。
只不过，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了。
……
三界另一处，灵山。
大雷音寺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佛陀、菩萨，都看着灵山之外，那片云层中摇摇欲坠的身影。
弥勒佛。
他依旧站在那里，看着下方长安城万民朝拜孙悟空的盛况，看着那冲天而起、几乎要将西牛贺洲都映成金色的磅礴信仰。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了。
没有了笑容，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怨毒。
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空洞的茫然。
输了。
从一开始，就输了。
剧本不是他写的，演员不是他请的，观众的掌声和眼泪，也都给了他的敌人。
他，堂堂未来佛，倾尽所有，甚至赌上了自己的佛果，最终，却只是一个送上梯子，把敌人捧上神坛的，小丑。
这个认知，像是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地砸碎了他亿万年来苦修的佛心。
“噗——”
一口压抑不住的金色佛血，终于从他口中喷出，在空中散发出浓郁的功德之光，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本座……闭关。”
丢下这句冰冷而绝望的话语，弥勒佛甚至没有再看如来一眼，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狼狈不堪地遁回了自己的道场。
轰然一声，道场大门紧紧关闭。
他需要时间。
需要漫长的时间，来理解这超出他认知的一切，来修补自己那颗……已经濒临破碎的道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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