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圣武城的喧嚣并未完全沉寂，但通向寂静的那条小巷却格外安静，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浮华与躁动隔绝在外。酒馆门口那盏昏黄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岳山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烦躁。他卸去了巡守使的威严甲胄，只穿着一身普通的深色便服，眉宇间拧成的“川”字却比往日更深，仿佛承载着整个圣武城的重量。
酒馆里人不多，三两个熟客分散在角落，低声交谈着。吧台后，白夜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黑色劲装，正低头擦拭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动作专注而平静，对岳山的到来似乎毫无所觉。
林洋则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手里捧着一本账册，另一只手噼里啪啦地拨弄着一个精巧的算盘，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核算着什么。听到门响，他抬起头，看到岳山，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脸上便堆起了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三分热情七分疏离的商业式笑容。
“哟！岳大人！稀客稀客！”林洋放下算盘，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拉开旁边的一张凳子，“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小店来了？快请坐！”
岳山摆了摆手，没理会林洋的客套，径直走到吧台前，在白夜旁边的空位坐下。他的目光扫过酒架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酒瓶，最终又落回白夜身上，看着他那副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冷漠样子，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气闷。
“随便来点烈的。”岳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白夜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转身从酒架上层取下一瓶没有任何标签、色泽深琥珀色的酒，又拿了一个厚底的岩石杯。他没有加冰，直接倒了小半杯，推到岳山面前。酒液浓稠，在灯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一股霸道而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岳山端起杯子，看也没看，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灼热的液体如同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那股憋在心口的郁气，似乎也随之被灼烧掉了一丝。
他放下杯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空处。
林洋不知何时又坐回了原位，手里端着杯颜色漂亮的低度果酒，笑眯眯地看着岳山，语气轻松地问：“岳大人这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看您这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莫非是最近城里又出了什么棘手的案子？还是说……那位苍白死神又给您添堵了？”
他这话问得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戳中了岳山的心事。
岳山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又猛地灌了一口酒，这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或者说抱怨的对象，尽管这个对象看起来并不那么可靠。他指着空杯子，对白夜示意了一下，白夜沉默地再次为他斟满。
“那家伙！”岳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无可奈何，“简直就是个疯子！是个幽灵！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上次仁爱医院那事，闹得满城风雨，老子……我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呢？连他一根毛都没摸到！还让他当着我和圣女的面，把赵德明给……给杀了！”
他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赵德明那诡异的死状，只能用力地挥了挥手。
“现在倒好！”岳山越说越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面施压，下面恐慌，民众议论纷纷！有的说他是什么暗夜判官，有的说他是什么杀人魔头！我们巡守司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抓又抓不到，管又管不了！这他妈叫什么事！”
他又是一杯酒下肚，脸色已经有些泛红。
林洋听着，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感同身受的表情，附和道：“是啊是啊，岳大人您辛苦了。这位死神也确实太不给面子了，做事不留余地，让您难做。”他话锋一转，又带着点试探地问，“那……依您看，这人就真的没法子了？总不能一直让他这么逍遥法外吧？”
“法子？”岳山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有些复杂，“能有什么法子？那家伙神出鬼没，手段诡异，实力深不可测！我们连他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下一步想干什么，全都一无所知！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影子上！憋屈！太憋屈了！”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面前的两人说：“有时候我他妈甚至觉得……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
这话一出，连一直低头擦杯子的白夜，动作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旁边的林洋更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忙端起酒杯掩饰了一下。
岳山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细微反应，他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继续倒着苦水：“你们说，他这么干，图什么？替天行道？真要替天行道，用得着用这么极端的手段？而且，他挑的目标，确实都是些罪大恶极、法律一时难以制裁的渣滓……这他妈就更让人头疼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现在内部都有了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说什么‘苍白死神’是在帮我们清理我们动不了的人，甚至有人私下里还挺佩服他……这他妈不是乱套了吗！”
林洋适时地递上一杯清水，语气“诚恳”地劝道：“岳大人，消消气，消消气。这种人，思想极端，不能以常理度之。您跟他生气，不值当。”
岳山接过水喝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他看了看身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倒酒、仿佛一个完美背景板的白夜，又看了看旁边口若悬河、每一句都像是在安慰你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林洋，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这俩人……还真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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