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烛火在青玉灯台上明明灭灭，将皇后沈清漪映在雕花窗棂上的影子拉得颀长。她正临窗端详着一幅《寒江独钓图》，宣纸上的孤舟蓑笠翁在留白处愈显萧索。廊下传来环佩叮当，贴身女官青黛捧着鎏金手炉轻步进来：娘娘，夜深露重，仔细伤了凤体。
沈清漪指尖在画卷留白处轻轻一点，象牙色的护甲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哀家在想，这江面看似平静，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流。她转过身时，凤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动作流淌如水，温顺的眉眼间凝着与平日不同的锐利，昨日御书房递来的折子，你都看了？
回娘娘，户部尚书联名七位大臣请立太子的折子，已按您的吩咐压在案头。青黛将手炉塞进皇后掌心，只是......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声道，德妃娘娘今日去了养心殿，听说抱着三皇子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皇上最后赏了她东珠串子。
东珠？沈清漪冷笑一声，手炉的温度透过锦绣宫装传到肌肤，却暖不透心底寒意。她想起三日前御花园赏菊时，德妃故意让乳母抱着三皇子赵恒在御前背诵《三字经》，当时破天荒眼中一闪而过的赞许，此刻想来如芒在背。
窗外忽然卷起一阵秋风，将廊下的梧桐叶卷得簌簌作响。沈清漪望着庭院里那株百年银杏，金黄的叶子在夜风中打着旋儿飘落，像极了储位之争中那些身不由己的棋子。她出身的沈家自太祖建国起便是肱骨之臣，父亲官拜太傅，三个兄长分掌京畿三大营，这样的家世本是赵恒最坚实的后盾，可如今......
去取哀家的紫檀嵌玉匣来。沈清漪突然开口，青黛应声取来时，她正用银簪在妆奁镜面划下一道细纹。打开匣子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几封密信，最上面那封火漆印着沈家独有的苍鹰徽记。
传信给大哥，她抽出信纸，狼毫笔在朱砂砚台里蘸得饱满，明日早朝，请他联合禁军统领在午门候驾，就说......就说发现有人私藏前朝龙袍。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终究还是将二字划掉，改成了巫蛊娃娃。
青黛倒吸一口凉气：娘娘，这会不会太过凶险？若被皇上察觉......
察觉？沈清漪将密信折成方胜，塞进青黛袖中，皇上早就察觉了！她猛地起身，凤钗上的明珠撞出清越声响，那日在懋勤殿，他摸着恒儿的头说朕的皇子都要好好读书，你当那是随口一说？他分明是在敲打哀家！
窗外传来更漏声，已是三更天。沈清漪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想起三年前刚册封皇后时，破天荒曾握着她的手说清漪，你破天荒夫妻一体，莫学前朝后宫干政。那时他眼中的温情不似作伪，可帝王心术向来深不可测，就像此刻铜镜边缘暗格里藏着的那包鹤顶红，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知道会用在谁身上。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金步摇递给青黛，送去景仁宫给淑妃，就说哀家赏她的生辰礼。那步摇上镶嵌的鸽血红宝石，正是去年淑妃生辰时，破天荒命人从西域采买的贡品。
青黛接过步摇的手微微颤抖，她跟了皇后十年，从未见过一向温婉的主子如此步步为营。当她捧着步摇走出长信宫时，正看见天边划过一道流星，拖着惨淡的白光坠入宫墙深处。而此刻的御书房内，破天荒正将一份密报投入火盆，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宣纸，将沈氏结党四个字吞噬成灰烬。
五更鼓响时，沈清漪已端坐在凤辇中。车窗外，长信宫的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想起昨日恒儿抱着她的腿撒娇，奶声奶气地说母后，三哥说破天荒以后要当太子。当时她笑着捂住儿子的嘴，心里却像被毒蛇啃噬般疼痛。
凤辇行至太和殿前，正遇上太傅沈巍带着文武百官候驾。父亲看见她时，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却还是躬身行礼。沈清漪隔着明黄色的车帘与父亲对视，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父亲教她在沙盘上推演兵法，说真正的棋局，从来不在棋盘上。
当破天荒的龙辇出现在丹陛尽头时，沈清漪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她望着丈夫明黄色龙袍上那十二章日月星辰，想起他登基那日，也是这样站在太和殿的玉阶上，接受万民朝拜。那时他曾在祭天台上对天起誓，要做个开创盛世的明君，可如今......
皇后娘娘吉祥。德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德妃抱着三皇子从斜刺里走来，鬓边那支东珠钗在晨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沈清漪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看着三皇子冲自己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淬毒的匕首。
早朝的钟鼓声终于响起，沈清漪扶着青黛的手拾级而上。丹陛两侧的铜鹤在晨雾中静默伫立，像极了那些在权力漩涡中保持缄默的朝臣。她忽然想起出嫁前母亲塞给她的那本《女诫》，书页里夹着的晒干的薰衣草，此刻应该还在沈家老宅的妆奁底层吧。
走到太和殿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东方天际，那里正有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熔金。沈清漪深吸一口气，提起凤袍下摆跨过门槛，金箔铺就的地面上映出她决绝的身影——从今日起，温顺贤良的沈皇后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太子赵恒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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