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空的身影彻底融入雨夜,窗扉合拢,将潮湿的寒意与外界翻涌的危机暂时隔绝。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映照着赵江冷峻的侧脸。
他并未立刻转身,目光依旧落在窗棂上蜿蜒的水痕,仿佛在审视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雨幕。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告诫:
“以后,不要如此意气用事。”
温迪正沉浸在空带来的“希望”和赵江最终应允“有限支持”的复杂情绪里,闻言一愣,随即那股被压抑的、对雷神做法的不满与对自身“无力”的烦闷,如同被点燃的星火,倏地窜起。
“意气用事?” 温迪转过身,面对赵江挺直的背影,翡翠色的眼眸里闪过不服,“我怎么就意气用事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眼狩令就是错的!那些人的痛苦你也看到了!空他们是在做正确的事,想要纠正这个错误!我支持他们,有什么不对?”
他的声音不自觉提高,带着吟游诗人特有的、富有感染力的激动,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江终于转过身。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但周身那股无形的、令人倍感压力的气场却悄然弥漫开来。他没有立刻反驳温迪的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激昂的表象,直抵核心。
“正确与否,并非衡量行动的唯一标准,更非决定介入与否的全部理由。” 赵江的声音平稳依旧,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砝码落下,“温迪,你活了几千年,见过无数王朝更迭、神明博弈,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世间许多‘错误’,之所以能存在,往往是因为维系它的力量足够强大,或者,改变它需要付出的代价,超出多数人愿意或能够承受的范围。”
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与温迪的距离,目光紧锁住那双因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绿眸:“眼狩令是雷电将军意志的体现,是她追求‘永恒’理念的一部分。质疑这道法令,本质上是在质疑她的神治。而雷电巴尔泽布,是执掌雷霆的尘世执政,是历经魔神战争屹立至今的武神。她的力量,她的决心,你应当有所估量。”
温迪抿紧了嘴唇,他当然知道雷神的威能。但那又如何?就因为对方强大,明知是错也要袖手旁观吗?这不符合风的哲学,也不符合他作为曾经引导蒙德走向自由的神明的本心。
“所以呢?” 温迪昂起头,倔强地反问,“因为她是强大的雷神,因为她可能会降下雷霆,我们就该装作看不见那些正在发生的悲剧?就该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愿望’被掐灭,看着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空洞的躯壳?赵江,这不是你!你不是那种会屈服于‘强大’就放弃原则的人!你设立‘拂晓之惠’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可能触怒幕府吗?”
“想过。” 赵江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但‘拂晓之惠’与直接对抗眼狩令,性质截然不同。前者是人道救济,是在规则边缘的有限试探,即使被察觉,也有转圜余地,最多被视为‘多管闲事’或‘别有用心’的慈善。而后者,” 他语气加重,“是政治对抗,是挑战神权,是旗帜鲜明地站在了统治者的对立面。一旦卷入,便是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没有退路。”
他顿了顿,看着温迪眼中依旧闪烁的不服,忽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太轻微,混杂在窗外的雨声里,几乎难以捕捉,却让温迪心头莫名一紧。
赵江移开了片刻视线,似乎在看桌上摇曳的灯影,又似乎只是需要短暂地整理思绪。当他重新看向温迪时,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黑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东西。
“温迪,”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少了些冷硬的训诫,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沉缓,“我并非不懂你的愤怒与不忍。我也并非……真的畏惧雷霆威光。”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赵江抬起手,似乎想碰触温迪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用指尖,极轻地拂去温迪肩头一缕不知何时沾上的、窗外飘来的湿气。
“我担心的,从来不是雷电将军有多强,也不是与她硬碰硬会有多麻烦。” 赵江的目光落在温迪微微睁大的眼眸里,那里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此刻的神情——一种罕见的、褪去了所有冰冷外壳的专注与……忧虑。
“我担心的是你。”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稻妻的局势如同一张绷紧的弓弦,眼狩令是那根最脆弱的筋。任何试图拨动它的外力,都可能引发无法预料的剧烈反弹。雷霆之怒,不会区分敌我主次。一旦冲突升级,真正开战,战场之上,变数无穷。”
他的指尖最终轻轻落在温迪的下颌,力道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你是风神,但也是我必须要看管、也必须……要守护的温迪。” 赵江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将你置于绝对安全的堡垒。你若凭一时意气,卷入最危险的漩涡中心,我无法保证……能在雷霆万钧之下,永远护你周全。”
“我无法承受那种‘万一’。”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慢,很清晰。没有激烈的情绪,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基于最冷酷的风险评估,却又浸透了最深切担忧的事实。
温迪所有的反驳、不满、义愤,在这短短几句话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消散。他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江,看着他眼中那抹罕见的、真实的忧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酸涩而柔软。
原来……他不是在畏惧雷神,不是在计较得失利弊。他所有的谨慎、所有的权衡、所有的“不近人情”,归根结底,只是将“温迪的安全”放在了压倒一切的位置上。哪怕为此,需要压抑他自身可能的判断,需要以更复杂迂回的方式去处理问题,需要承担他或许并不完全认同的“保守”名声。
赵江见他怔住,眼中的凌厉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取代。他收回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那动作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答应有限度地支持空和神里绫华,并非认同他们成功的概率有多大,而是因为……这是目前看来,既能稍稍回应你的期望,又能将你尽可能隔离开最直接风险的方式。” 他看向温迪,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份底层的温度并未散去,“通过可控的渠道提供间接帮助,将矛盾主体限定在空、神里家乃至反抗军与幕府之间。我们,尤其是你,必须始终停留在‘旁观者’与‘有限协助者’的阴影里。这是底线。”
温迪低下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指尖。刚才那股理直气壮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愧疚、感动和更深理解的情绪。他想起赵江一直以来为他做的一切,从璃月到稻妻,从纵容他的任性到为他设立基金会,再到此刻,为了他一点“意难平”,而甘愿踏入更复杂的棋局,却还要小心翼翼为他划出安全区。
“……对不起。” 温迪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是我……太冲动了。只想着那些受苦的人,只想着‘应该’怎么做,没有……没有好好想过你的担心。”
他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水汽,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答应你,以后……不会随便意气用事,不会让自己陷入明显的危险。我会乖乖待在……你划定的安全区里。但是……”
他伸出手,轻轻抓住赵江刚才拂过他下颌的手,将那只微凉而骨节分明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度与力量。
“你也不要太勉强自己。” 温迪轻声说,眼神认真,“我知道你很厉害,能处理很多麻烦。但……你也是我的赵江。我也会担心你。”
赵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那总是抿成直线的薄唇,似乎软化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他反手握紧温迪的手,另一只手抬起,这次没有犹豫,轻轻揉了揉温迪柔软的发顶。
“笨。” 他低声说,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字眼,但语气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嫌弃,没有无奈,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沉甸甸的温柔。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尾声。书房内,灯火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彼此。
风暴或许正在稻妻的天空积聚,雷霆的阴影依旧高悬。但在这一方小小的、被温暖灯光笼罩的天地里,风与他的守护者,刚刚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约定。一个关于冲动与克制,关于理想与安全,关于愤怒与担忧,最终都归于彼此牵挂的约定。
温迪将脸埋在赵江肩头,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清冷的气息,心中那份因眼狩令而起的愤怒与无力,并未完全消失,但奇异地被另一种更坚实、更温暖的东西包裹了起来。
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改变绝非易事。但至少,他不是独自在风中飘摇。他有他的“暴君”,会用最理智甚至最冷酷的方式,为他劈开荆棘,也会用最深沉的担忧,为他筑起最坚固的城墙。
这就够了。对于此刻的温迪而言,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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