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内的悲恸与混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震荡着整个宫廷的根基。
柔妃娘娘中毒小产、性命垂危的消息,让所有听闻者脊背发凉。
陛下降旨彻查的谕令,比深秋的寒风更刺骨,瞬间冻结了各宫门扉后的窃窃私语。
太医院院判周太医、副院判张太医,连同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这些平日里难得踏入后宫的男子,此刻皆面色凝重地齐聚在关雎宫偏殿。
碎裂的药碗碎片被小心拾起,泼洒的药汁残迹被仔细刮取,煎药房内的每一件器具都被反复查验,所有经手药汁的宫人,从采薇到负责传递的小太监,都被单独拘在一处,等待问询。
空气里混合着药味、血腥气,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胆寒的威压。
楚天齐一直守在寝殿内,紧握着江浸月冰凉的手,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她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脸庞。
周太医等人轮番上前诊脉、施针,额角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每一次诊脉后更加沉重的脸色,都如同重锤,敲在楚天齐的心上。
他的期盼,他的喜悦,他想象中那个承载着他与昭昭血脉的小生命,就在这肮脏的算计中化为乌有!
而那个他倾注了所有爱怜的女子,此刻正徘徊在生死边缘。
当皇后柳云舒被“请”到另一侧偏殿暂候时,她心中虽慌,却尚存一丝侥幸。
她反复推敲,采薇家人握在自己手中,她不敢反口;药碗已碎,死无对证;
自己毕竟是中宫皇后,母族势大,陛下即便震怒,也需顾及朝局平衡和前朝影响。只要咬定是有人栽赃,未必不能……
“陛下,”
刑部侍郎手持初步勘查结果,躬身禀报,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经查,药渣及碎裂药碗残留中,均检出剧毒‘断肠草’。煎药宫女采薇承认药是她亲手所煎,但坚称过程并无他人插手,对毒药来源一问三不知。”
皇后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愤与委屈:“陛下!臣妾恳请陛下明察!此事定然有诈!定是那起子黑心烂肺的贱人,窥得臣妾前去探望之机,暗中换了药碗,意图一箭双雕,既害了柔妃妹妹与她腹中龙嗣,又要将这弥天大罪扣在臣妾头上!其心可诛!请陛下万万不可被奸人蒙蔽,定要还臣妾一个清白,也为柔妃妹妹和那未出世的皇儿讨回公道啊!”
她说着,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姿态做得十足。
楚天齐面色阴沉如水,并未立刻斥责,但紧抿的唇线和眼中翻涌的怒火显示他正在极力克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副院判张太医上前一步,他手中托着一方白绢,上面沾染着些许暗沉污渍。
“陛下,”
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微臣方才查验时,留意到皇后娘娘凤袍裙摆处,亦沾染了些许药汁痕迹。出于谨慎,微臣进行了检验。”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微变的皇后,
“结果显示,这裙摆污渍之中,同样含有‘断肠草’之毒,且其毒性之浓烈,与地上药碗碎片上的残留,几乎别无二致。”
“什么?!”
皇后失声惊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这……这定是药碗打翻时溅上的!张太医,你休要危言耸听!”
张太医不卑不亢,继续说道:“娘娘明鉴。若是寻常溅洒,痕迹应呈泼散状。但臣观此处污渍,形态凝实,更似沾染了未经稀释的毒药原液或高浓度粉末所致。”
他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若果真如娘娘所言,是有人趁乱换药栽赃,那这唯有下毒之人方能拥有的、剧毒无比的药液,为何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娘娘您的凤袍之上?难道那栽赃之人,是先将毒药泼洒在娘娘身上,再去换的药碗吗?这于理不合。”
逻辑的链条在此刻完美闭合,将皇后所有的辩解都堵了回去。
裙摆上的毒渍,成了她无法洗脱的“铁证”!
“不……不是的!是你!定是你与那下毒之人串通好了来陷害本宫!”
皇后方寸大乱,指着张太医,声音尖利,凤仪尽失。
仿佛是为了将她彻底打入深渊,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宫女采薇……在押往慎刑司途中,挣脱看守,撞柱身亡了!”
紧接着,另一名侍卫呈上一封所谓的“遗书”,说是从采薇怀中发现。
遗书中,采薇“泣血陈情”,言明自己是受皇后威逼,才不得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后许诺事成后保她家人富贵,却未想东窗事发,她自知难逃一死,又不忍连累家人,故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能查明真相,莫让真凶逍遥法外。
遗书字迹潦草,言辞恳切,将皇后的狠毒与自己的无奈描绘得淋漓尽致,却对江浸月是否知情未提半字。
人证“畏罪自杀”并留下指认皇后的血书;物证裙摆毒渍确凿,逻辑严密,彻底粉碎了皇后“被栽赃”的苍白辩解。
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皇后柳云舒,就是谋害皇嗣、毒害柔妃的主谋!
楚天齐缓缓站起身,他俯视着瘫软在地、发髻散乱、涕泪横流、再无半点母仪天下风范的柳云舒,眼中最后一丝容忍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帝王不容侵犯的威严与冰冷的失望。
“柳云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最终审判,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臣妾冤枉……陛下,臣妾是冤枉的啊……”
皇后只能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她知道,自己完了,纵然性命或许可保,但一切都已经完了。
“冤枉?”
楚天齐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寒,
“朕竟不知,母仪天下的皇后,手段竟如此狠毒!构陷妃嫔,谋害皇嗣,如今证据确凿,还要口称冤枉!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他不再看她,转向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与决断:“皇后柳氏,德行有亏,心术不正,难堪母仪天下重任!即日起,收回皇后宝册、印绶,禁足凤仪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非年节庆典,不得接受妃嫔朝拜!宫中一应事务,暂交由……凌贵妃妃协同柔妃打理。柳家教女无方,纵其行凶,着柳太师闭门思过三个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没有废后,却收回了统御六宫的权力,形同虚设;没有牵连家族根本,却也是重重的敲打与警告。
这道旨意,既彰显了皇帝的震怒与惩罚,也保留了最后一丝对柳氏家族和前朝平衡的考量,更将已“昏迷”的江浸月抬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协理六宫之权,虽为协同,但其意义,不言而喻。
曾经权倾后宫的皇后,转眼间成了被幽禁深宫的囚徒,荣耀与权力如同沙堡般崩塌。
她被内侍监“扶”起,几乎是拖拽着离开了关雎宫,那身象征尊荣的正红色凤袍,在萧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刺眼而落寞。
经太医们竭力救治,江浸月终于在次日凌晨“悠悠转醒”。
得知“龙胎”已失,她怔忪良久,随即无声的泪水潸然而下,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比任何哭嚎都更让楚天齐心痛。
他紧紧拥住她,一遍遍说着“朕在这里”,许下无数补偿的诺言,心中的怜爱与愧疚达到了顶峰。
借着这次“受害”和陛下整顿宫廷的东风,江浸月顺势以“清查余孽,安抚宫闱”为名,在楚天齐的默许和凌贵妃妃的配合下,由云卷和蕊珠具体操办,将关雎宫内所有可疑的、尤其是皇后昔日安插的眼线,以各种或明或暗的理由,彻底清理了出去,换上了真正忠于自己之人。
关雎宫,从此密不透风。
朝堂之上,柳氏一族虽未伤筋动骨,但也声势大挫,柳太师称病不出,门生故吏一时噤若寒蝉。
后宫之内,凤仪宫宫门紧闭,如同冷宫,凌贵妃资质虽老但对协理后宫一事并不上心,协理之权实则隐隐向关雎宫倾斜。
柔妃虽未正式晋位,但其“福星”之名更盛,圣宠无人能及,又经历“失子”之痛,更得陛下万般怜惜,地位已是隐形的后宫第一人,距离那空悬的凤座,似乎仅有一步之遥。
秋霜渐浓,万物凋零。
关雎宫内却暖意融融,炭火噼啪作响。
江浸月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深邃。
她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那里从未有过生命,却成了她扳倒最大对手的最有力武器。
“娘娘,药熬好了。”
蕊珠端来温补的汤药,眼中满是关切。
江浸月接过,平静地饮下。
药味苦涩,却远不及她心底那片被永久冰封的荒芜。
皇后虽未被废,但已形同虚设,再难掀起风浪。
然而,她要的不仅仅是无足轻重的惩罚,她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后位。
经此一事,皇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看来,废后之事得再加快进程了。
这深宫之中,从来就不缺野心与算计。
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她江浸月,已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柔妃了。
她拭去嘴角的药渍,目光投向窗外灰蒙的天空,冷静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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