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声音是立体的。
它从头顶传来——那是钟乳石森林断裂的哀鸣。
成千上万根倒悬了亿万年的石笋、石柱、石幔，在持续不断的剧烈震动中，如同被无形巨手撼动的冰凌林，发出连绵不绝、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细小的碎屑如同白色的雪霰，簌簌落下，在黑暗的溶洞空中形成一片迷蒙的尘雾。
偶尔，伴随着一声格外尖锐的崩裂声，一根或数根水桶粗细、长达数米的钟乳石柱彻底脱离岩顶，带着可怕的呼啸，砸向下方的暗河或河岸，溅起冲天的水花和碎石，轰鸣声在空旷的溶洞中被放大成雷霆般的回响。
它从脚下传来——那是大地痉挛的脉动。每一次震动，都让整个溶洞的地面如同鼓皮般起伏、颤抖。
岩层深处传来闷雷般的挤压、断裂、错动的巨响，仿佛这座古老的山体正在经历一场痛苦的、由内而外的解体。
地面上开始出现纵横交错的、迅速扩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蛛网蔓延，有些裂缝中甚至开始汩汩涌出浑浊的地下水，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和矿物质气味。
它从四面八方传来——那是岩石剥落、崩塌、倾泻的轰隆声。
溶洞的岩壁在应力失衡下，大块大块地剥落、坍塌，如同被巨人啃噬的饼干。
巨石滚落，砸入暗河，激起骇人的浪涛；砸在河岸，则地动山摇，留下触目惊心的深坑和堆积如山的乱石。
整个空间都在缩小、变形，充斥着粉尘、水汽和死亡的气息。
而在这死亡环绕的中央，王胖子和冷青柠正跪在昏迷的陈默身旁，进行着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冷青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重新处理了陈默左臂的伤口。
她割开了之前紧急包扎的纱布，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肿胀发亮，边缘开始出现细小的水泡。
她用消毒过的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扩大切开创口，更多的黑红色、带着刺鼻腥臭的粘稠毒血被挤出。
她将最后一点高锰酸钾粉末全部洒上，剧烈的化学反应带来更浓的焦糊味和灼痛，尽管陈默已昏迷，身体依然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
然后，她拿出了一支从掌柜手下尸体上搜到的、标识不明的抗毒血清。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无法确定是否对症，颤抖着注入陈默的静脉。
“老默，挺住！你他娘的给我挺住！”
王胖子一边用身体挡住侧面崩落飞溅的碎石，一边嘶声喊着，他的脸上混合着汗水、灰尘和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血丝和绝望。
他不停地用手拍打着陈默的脸颊，试图唤醒他，但陈默的呼吸依旧微弱，脸色青灰，对任何刺激都几乎没有反应。
更糟的是，他们所在的这片相对平坦的河岸，也正在迅速变得不安全。
一条巨大的裂缝从他们脚边不到两米处裂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浑浊的地下水喷涌而出，迅速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头顶，一块巨大的、形如巨斧的岩石正在松动，摇摇欲坠。
“不行！这里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冷青柠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决绝，她看向那条奔腾咆哮的地下暗河。
河水在剧烈的地震和落石冲击下，变得更加狂暴，墨黑色的水面上翻涌着白色的泡沫和漩涡，水声震耳欲聋。
跳进这样的河里，生存几率渺茫，但留在岸上，只有被活埋或砸死一条路。
“往哪走？跳河吗？这水……”
王胖子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河流，声音发颤。
就在两人陷入绝境，几乎要做出跳河搏命决定的刹那——
一个清冷、急促，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女声，突兀地穿透了轰鸣的水声和崩塌声，从暗河上游方向的阴影中传来：
“往下游走三十步，岸边有礁石群，中间有缝隙，能容人通过！快！”
这声音！
是阿雅！
王胖子和冷青柠猛地扭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手电光和龙骸肋骨微弱光晕的交织下，只见暗河对岸一块突兀的黑色礁石上，隐约立着一个纤细矫健的身影！
是阿雅！她似乎也经历了一番恶战，身上的彩绣服饰有多处撕裂和污迹，脸上带着擦伤，但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锐利，如同山中的灵猫。
她背着一张样式古朴的短弓，腰间挂着箭囊和一把弯刀，正焦急地朝他们挥手示意。
“阿雅！你还活着！”王胖子惊喜交加，几乎是吼出来的。
“没时间废话！听我的！往下游三十步！快！山体核心的风水阵崩溃了，整个瓶山腹地都会塌陷！那条缝隙通往一条相对稳定的古老水道，是唯一的生路！”
阿雅的声音又快又急，几乎是用喊的，同时她手指坚定地指向下游某个方向。
“可是陈默……”
冷青柠看着昏迷不醒的陈默，又看看汹涌的暗河，再看看对岸遥不可及的阿雅，心如刀绞。
“相信我！那条水道就在你们那侧岸边！三十步！仔细找礁石间的缝隙！水流会带你们出去！我会在另一边等你们！快！”
阿雅说完，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们，尤其是昏迷的陈默，然后竟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如同一条灵活的鱼，投入了汹涌澎湃的暗河之中，瞬间被黑色的激流吞没，消失不见！
“阿雅！”王胖子惊呼。
但阿雅的举动和话语，无疑给了他们最后一丝明确的希望和指令。
这个神秘的苗族姑娘，在这种绝境下出现，用最简短的话语指明了方向，甚至亲身示范跳入激流，这极大地增强了她的可信度。
“信她一次！胖子，背上陈默，往下游走！”
冷青柠当机立断，收起医药包，抓起地上的背包和那根绑着龙骸肋骨的登山杖，率先朝着下游方向，在剧烈震动和不断崩塌的河岸边，跌跌撞撞地跑去。
王胖子一咬牙，再次将陈默背起，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上。
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迅速上涨的积水，头顶是不断坠落的死亡阴影，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心中默默数着步数：一、二、三……同时瞪大了眼睛，在昏暗摇摆的光线下，拼命搜寻着阿雅所说的“礁石群”和“缝隙”。
“二十五、二十六……在那里！”冷青柠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只见在前方约三十步处的河岸边，确实有一片从岩壁延伸入水中的、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群。
这些礁石不知经历了多少万年的水流冲刷，形态怪异，彼此堆叠，在狂怒的暗河水流冲击下，激起更高的浪花和水雾。
而在几块最巨大的礁石根部与岩壁交接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道狭窄的、不起眼的黑色裂隙，高度不过一米多点，宽度仅容一人侧身，里面黑漆漆的，不断有带着泡沫的河水从中涌出，又回流进去，形成一股复杂的暗流。
那裂隙看起来更像是水流侵蚀出的孔洞，或者某条更小水道的出口，实在不像是能通行的“生路”。
但阿雅指明了这里，而且他们已无退路。
“就是这里！进去！”冷青柠率先冲到裂隙前，用手电往里照了照。
里面似乎并非完全被水淹没，靠近顶部有极窄的、勉强可供呼吸的空隙，但水流确实湍急，方向是向内涌的。
“这……这他妈是水老鼠洞吧！”
王胖子看着那幽深狭窄、水声轰鸣的裂隙，头皮发麻。
“没得选了！跟上！”
冷青柠回头看了一眼王胖子和他背上的陈默，深吸一口气，将背包背好，一只手高举着手电和龙骸肋骨，另一只手扒住裂隙边缘湿滑的岩石，侧着身子，率先挤进了那道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缝隙之中。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到了她的胸口，强劲的水流推挤着她，她必须用尽全身力气对抗，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一点点向深处挪动。
王胖子看着冷青柠的身影消失在裂隙的黑暗里，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在加速崩塌、如同世界末日的溶洞，咬了咬牙。
“老陈，咱们兄弟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抱紧我！”
他低吼一声，调整了一下背负陈默的姿势，让陈默的头尽量靠在自己肩膀上，避免呛水，然后学着冷青柠的样子，侧身挤进了裂隙。
冰冷！湍急！窒息般的压迫感瞬间从四面八方袭来！
水流的力量远超想象，几乎要将他冲倒、卷走！
裂隙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狭窄崎岖，岩壁湿滑无比，布满了尖锐的凸起和倒挂的石锥，不断刮擦着他们的身体和背包。
王胖子只能用肩膀、手肘、膝盖等部位死死抵住岩壁，一点点向前磨蹭。
水位时高时低，有时能露出嘴巴呼吸，有时则完全没顶，必须提前憋气。
黑暗中，只有前方冷青柠手电和龙骸肋骨发出的、在水流折射下晃动摇曳的微弱光晕，是唯一的方向指引。
背上的陈默依旧昏迷，但身体在本能地微微颤动。王胖子只能祈祷冷青柠注射的血清有效，祈祷陈默能撑过去。
就在他们艰难地在死亡缝隙中挪动了大约十几米，前方隐约传来水流的空洞回响，似乎空间将要变得开阔时——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天崩地裂的巨响，从他们身后、溶洞的方向传来！
即使隔着厚重的岩层和水流，那恐怖的声波和震动依然清晰可感！
紧接着，他们所在的这条狭窄水道也剧烈地震动起来，大量碎石从顶部和两侧崩落，砸在水中和他们的身上！
更可怕的是，身后的水流压力陡然倍增，一股混合着泥沙、碎石和混乱气泡的浑浊激流，如同被巨人推动，从他们来的方向猛冲过来！
是溶洞发生了大规模的整体坍塌！狂暴的地下水裹挟着崩塌的岩体，正顺着这条水道倒灌而来！
“抓紧！！”冷青柠的尖叫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水声和崩塌声中。
王胖子只来得及将背上的陈默箍得更紧，将头死死埋低，下一秒，毁灭性的洪流便狠狠撞上了他们！
天地旋转，黑暗永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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