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柠离开了，但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默心中激起层层扩散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不那么守规矩的民间组织……”
车厢内恢复了之前的沉寂，只有王胖子粗重的呼吸和列车规律的轰鸣。
王胖子看着陈默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把那个从背包夹层里抠出来的微型追踪器放在小桌板上，那金属薄片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默子……”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这娘们说的话，能信几分？还有她说的那个什么……不守规矩的组织，是不是就是指害死陈叔的那帮人？”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靠在隔板上，看似在休息，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得失。
冷青柠的出现，将原本相对简单的“逃亡-寻找”模式，拖入了一个更复杂、更不可控的漩涡。
官方背景像一把双刃剑。好处是，她可能确实掌握着更多关于目标区域的情报，能提供专业设备和一定程度的后援，这些对于他们这两个半吊子，尤其是王胖子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而且，如果“掌柜”张云轩及其背后的势力真的也在行动，与官方人员在一起，至少在明面上能起到一定的震慑和掩护作用。
但坏处同样明显。首先就是失去自主权。
一旦合作，行踪、计划甚至可能发现的秘密，都将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冷青柠那句“所有发现必须归国家所有”，听起来冠冕堂皇，但陈默根本不在乎什么文物研究，他在乎的是寻找张家解除诅咒，是复仇！
这些东西，能交给国家吗？
其次，信任是最大的问题。冷青柠的动机绝不单纯。
她仅仅是为了保护潜在文物和公民安全？一个助理研究员，有这么大权限进行独立跟踪和“合作”邀约？那个小偷的出现与她到底有无关联？
这一切都透着蹊跷。
最重要的是，她刻意回避了那些超乎常理的部分。
她只谈电磁脉冲、放射性矿物、有毒气体，对“长生殿”或者说她口中的“不守规矩的组织”可能具备的诡异能力、对“蚀骨咒”和“邪骨”本源只字不提。
是她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能说？如果是后者，那她的目的就更加值得玩味。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般的漆黑，渐渐透出一丝靛蓝，预示着黎明将至。
列车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即将到达郑州站，停车十分钟。
就在广播声落下的瞬间，车厢连接处的门再次被拉开。
冷青柠去而复返。
她依旧穿着那身深蓝色冲锋衣，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仿佛一夜未眠对她毫无影响。
她径直走到陈默和王胖子的铺位前，目光扫过小桌板上那个未被收起的追踪器，最后落在陈默脸上。
“考虑得如何？”她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陈默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之前的挣扎和权衡似乎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信息不对等，合作没有基础。”他淡淡地说，“你对我们似乎很了解，但我们对你，以及你口中的‘危险’，一无所知。”
冷青柠似乎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
然后，她向前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确保只有陈默和王胖子能听到：
“你们遇到的，那个在潘家园店铺里……杀害你养父的‘掌柜’。”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王胖子也吓得一哆嗦，惊恐地看着冷青柠，又看看陈默。
陈金水的真正死因，他们从未对外人提起！
冷青柠无视两人的反应，继续用她那清冷的语调说道：“他所属的组织，在我们研究所的内部档案里，代号——‘长生殿’。”
长生殿！
陈默心中剧震，但脸上依旧竭力维持着平静。
“这是一个极其隐秘且危险的组织，”冷青柠的语速稍微快了一些，显示出她并非表面那么无动于衷，“他们追寻古代秘术与遗物，手段……超越常规。研究所曾与他们有过数次间接交锋，损失了不少外勤人员。”
她看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根据我们截获的零碎信息，长生殿的人，也在找那张地图，或者说，找地图指向的地方。而且，他们很可能已经动身，赶在了我们前面。”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长生殿”已经行动了！是为了发丘印？还是为了地图指向的、可能与“邪骨”本源相关的秘密？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他不仅是在逃亡和寻找，更是在与时间，与一个恐怖而高效的敌人赛跑！
王胖子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也在找？还、还跑到我们前面去了？那、那我们还去个屁啊！不是自投罗网吗？”
“正因为他们也去了，你们才更需要我。”冷青柠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有我知道他们大致的行动路线和可能使用的手段。只有研究所的专业设备，才有可能在那种环境下，提前发现并规避他们的陷阱，或者……反制。”
她给出了一个陈默无法拒绝的理由——对抗共同的，且更迫在眉睫的敌人。
陈默沉默了。
形势比人强。
单独行动，前有未知的自然凶险，后有“长生殿”的致命追兵，几乎是死路一条。
与冷青柠合作，虽然是与虎谋皮，但至少能借助她的信息和资源，增加一线生机，甚至可能借力打力。
他需要时间，需要到达那个地方，找到张家。在此之前，他必须活下去。
“合作可以，”陈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但有几个条件。”
“说。”冷青柠言简意赅。
“第一，行动主导权在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行动，由我决定。你可以提供信息和建议，但没有指挥权。”
陈默盯着她的眼睛，寸步不让。
冷青柠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要求不太满意，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但在涉及专业安全规范和可能引发不可控后果的情况下，我有权否决。”
“第二，”陈默继续道，“所有关于‘长生殿’、目标区域的情报，必须完全共享，不得隐瞒。”
“合理。”冷青柠这次答应得很干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陈默的目光锐利如刀，“我们此行有私人目的。只要不违反法律，不破坏重要文物，我们的私人事务，你不干涉，不过问。”
冷青柠沉默了片刻，冰湖般的眼睛深深看了陈默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那“私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只要不影响勘探任务的核心目标，我可以不过问。”
“好。”陈默深吸一口气，伸出了手，“临时同盟。”
冷青柠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没有犹豫，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
她的手心干燥而冰凉，带着一种长期从事精细工作的、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力度。
“临时同盟。”她重复道，语气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王胖子看着这就握上手达成协议的两人，张了张嘴，感觉有点跟不上节奏。
这就……合作了？跟这个来历不明、冷得像块冰的官方人员？
“那个……冷研究员，”王胖子挠了挠头，“那咱们现在……算是一伙的了？”
冷青柠松开手，重新将手插回口袋，恢复了之前那种疏离的姿态：“算是临时合作关系。到达西安后，我会安排住处和后续的物资补充。你们，”她目光扫过陈默和王胖子，“做好准备，我们可能没有太多休整时间。”
说完，她再次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
陈默看着她消失在连接处的背影，缓缓收回了手。掌心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同盟达成，但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为“长生殿”的介入和冷青柠的深不可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和紧迫。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华北平原的景色在晨曦中清晰起来。
列车正朝着西安，朝着秦岭，朝着未知的危险与希望，疾驰而去。
他们的命运，从这一刻起，与这个叫冷青柠的女人，暂时绑在了一起。前路，是吉是凶，唯有走下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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