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沈观灯亲手布下“忆织罗网”,将十七位义神的香火波动接入铭世堂主阵。
每一丝愿力流转,皆化作星图上的微光涨落。
今晨,青蚨娘发现数据异动,立即调取七日回溯图谱——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青蚨娘的指尖在光幕算盘上疾走如飞,那张永远精明干练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指尖划过虚屏时带起一串清越的嗡鸣,仿佛拨动了无形琴弦;她额角渗出细汗,在幽蓝光晕下泛着微光,鼻尖萦绕着纸卷陈年霉味与灵墨焦香交织的气息。
她猛地抬头,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观灯!快来看这信力潮汐图!”
沈观灯放下手中一卷古籍,缓步走到她身边。
竹简边缘粗糙的触感还残留在指腹,他衣袖拂过案角铜铃,发出一声轻响,惊醒了角落打盹的小鬼。
只见巨大的光幕之上,代表着那十七位义神香火的星点,稳稳地悬浮在“野祀级”的基线之上,七日来非但没有丝毫衰减,反而愈发明亮——每一点星光都似呼吸般明灭,伴随着低频震颤的嗡响,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脉搏。
其中三颗星辰,更是脱颖而出,光芒几乎溢出了图谱的界限!
炽热的光晕甚至让空气微微扭曲,灼得人眼眶发烫。
“是渠神、桥母和井伯。”青蚨娘指着那三颗最璀璨的星,语速极快地解释道,“他们的香火正在呈指数级增长!我追溯了源头,发现并非来自新的供奉,而是……而是那些被他们救过、听过他们故事的百姓,在口耳相传中,为他们衍生出了新的传说!”
“城东的说,昨夜梦见渠神拄着拐杖走过干涸的田畔,今早起来,枯井里就见了水——梦中还有泥土湿润的腥气,和老农踩过泥洼的脚步声;镇西的讲,风雨夜过石桥,桥母的虚影会撑开衣袖为晚归人挡雨……有人听见布帛猎猎之声,肩头却未沾半滴雨水。”
这些新故事,正在反向为他们注入信力,形成了‘自动补香’的循环!
青蚨娘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结论:“观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供养了,这是信仰在自我繁殖!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他们的故事,他们就能……越活越真!”
沈观灯的目光落在《香国图志》那页新添的《英灵录》上,指尖轻轻抚过那金色的字迹——温热的,仿佛有血流在文字下奔涌。
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始。”
她话音未落,九天之上,天庭的钟声骤然响起,沉重而威严,传遍三界。
每一声都像敲在胸腔,震得魂体微麻,连烛火都在共鸣中轻轻摇曳。
天庭,凌霄殿侧殿。
谢无歧一袭玄衣,静立于白玉阶之下。
玉石寒意透过鞋底直透脚心,他指间的帝君令冰冷如死铁。
殿上,天庭使者手捧金卷,面沉如水,厉声质问:“掌印帝君!你身为三界监察,竟默许幽冥司僭越立典,私开神册,可知罪否?”
谢无歧垂手而立,缓缓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只答了一句:“那十七位神魂,未曾违背护世之责,死后反得万民愿力所托。若此举也算僭越,臣,愿与幽冥司共罪。”
“你——!”使者勃然大怒,正欲呵斥。
忽然,一阵清脆稚嫩的童谣声,竟穿透了层层仙障,从遥远的南天门外悠悠传来。
歌声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纯粹干净的念力,如春雨润物,悄无声息地渗入天庭那坚不可摧的结界。
“黑水有手拉我上岸,渠神拄拐走过田畔……”
“老桥阿母缝我衣衫,井里伯伯送我甘甜……”
那声音像是溪水洗过卵石,又似风铃轻碰檐角,听在耳中,竟让人舌尖泛起一丝幼时糖糕的甜味。
殿外,守门的金甲天神只觉心头莫名一动,鼻尖仿佛闻到了一股久违的、凡间村庙前烧纸的烟火气,那冰冷的神心,竟泛起一丝暖意。
使者的怒火,就这么被这突如其来的童谣浇得一滞,竟不知该如何发作。
而这,正是沈观灯等待的信号。
她早已设下契约感应——一旦有孩童自发传唱义神事迹,即代表‘集体忆念’突破临界,可借万民口诵之力,激活跨域传讯禁制。
几乎在童谣响起的同一时间,一道由幽冥司发出的“共忆契申报令”,如燎原之火,瞬间传遍三界六道!
“凡能举证某位已湮灭之神鬼曾行善迹、护佑一方者,无论其出身、品阶,皆可联名立据,向幽冥司申请‘民授正祀’!一经核实,即可录入《英灵录》,重聚香火!”
消息一出,三界沸腾!
死寂了千百年的凡间与幽冥,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涟漪自铭世堂扩散,震得忘川水翻涌,黄泉雾升腾。
北境边陲,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卒颤抖着捧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声称这是百年前为抵御妖潮而战死的山神遗物,他祖父曾亲眼见其神血染红山岩——剑身尚存余温,触手如抚旧袍。
东海之滨,一个渔家妇人献上一截断裂的船橹,哭诉其父曾于风暴中得见一位被称为“海姥”的女仙踏浪而来,驱散了嗜血的鲨群——橹木浸透咸腥海风,指尖划过裂痕时,仿佛听见涛声呜咽。
无数被遗忘的名字,被尘封的善举,在这一刻,从凡人的记忆深处被重新唤醒!
灶王神殿深处,一位满脸皱纹、执掌灶火熄灭与更替的灶蜕婆冷眼旁观,对着前来打探消息的小鬼冷笑道:“一群疯子。他们这是要掀了天庭的万年香炉,拿那些冰冷的灰烬,去重烧一块神牌?”
恰好路过的沈观灯听见,她停下脚步,回眸一笑,那笑容明亮而锋利。
“婆婆说得对,正是如此。”她声音清越,字字铿锵,“因为那每一捧香灰,本就是亡者的骨血,是生者的记忆。怎么烧,烧给谁,本就该由活着的人来决定。”
忘川河畔,那块因《英灵录》而生的“无字碑”静静矗立。
碑面光滑如镜,映出漫天血云,也映出刑无赦一袭黑衣的身影。
他手持律鞭,骤然现身于碑前。
鞭梢垂地,发出金属摩擦石板的刺耳锐响。
他万年不变的冰冷脸上,此刻满是挣扎与决绝。
“此碑无名无典,不载天册,不合律法,当毁!”
他声如寒铁,猛地扬起律鞭,就要抽向碑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光滑如镜的碑背之上,竟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万千刻痕!
那些是边陲老卒的剑痕,是渔家妇人的泪痕,是无数百姓自发将记忆刻于陶片、木牍、石皮之上,托人送往铭世堂的凭证!
此刻,在刑无赦的律法威压之下,这些凡人的记忆竟产生了共鸣,隔空显化,如一场无声的暴雨,狠狠砸落在石碑之上,汇成一片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呐喊!
*嗤啦——* 每一道刻痕浮现,都似有灵魂在低语,细碎如沙,却又连绵不绝,钻入耳膜,直抵神识深处。
他的律典中从未记载:当千万凡人的记忆同时震颤,连阴律也会出现裂纹。
刑无赦挥鞭的动作猛地一僵。
就在他迟滞的瞬间,一道微光自碑心缓缓升起,凝聚成那渠神老翁的虚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刑无赦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那无声的感激,比任何辩驳都更像一记重锤。
刑无赦持鞭的手臂,终是再也挥不下去。
黑帛之下,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
最终,他收鞭转身,身影落寞地消失在忘川的血色雾气里。
当夜,铭世堂灯火通明。
烛火跳跃,将沈观灯的身影投在墙上,如一座不动的山。
她独坐案前,整理着如雪片般飞来的第一批申报卷宗。
指尖翻动纸页,发出簌簌轻响,鼻尖尽是墨香与陈纸腐味。
忽然,案上的烛火轻轻一跳。
她抬起头,只见门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是那哑律童。
他紧紧攥着半张残破的纸片,站在阴影里,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唇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掌心的纸角已被汗水浸软,边缘微微卷曲。
沈观灯没有问,只是起身,为他倒了一杯温水,不动声色地递过去。
水汽氤氲,模糊了少年的脸。
哑律童接过水杯,犹豫了片刻,将那张残纸小心翼翼地压在了杯底,随后转身,飞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沈观灯端起水杯,拿起那张纸。
上面用炭笔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我想念我师父的名字。”
她凝视着这行字,良久。
这名字……她曾在一本被涂黑的旧律残卷边缘见过,批注只有三个字:“不可说”。
然后,她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卷宗上郑重批注:“首例‘缄语者请封’,准予追忆复名。为百年前因谏言天庭、自请封口而陨的司谏神‘言真君’立案。”
她将这份特殊的卷宗,列入《英灵录·附录》,并在旁边标注了一行小字:“言不可发,心火不熄。”
而此刻,远在阴律阁的最深处,谢无歧独自立于那十七盏神灯之前。
他伸出手指,没有去触碰最亮的那几盏,而是轻轻点在了那盏光芒最黯淡、几乎要熄灭的灯芯之上。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温热,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呼吸。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轻得连风都听不清。
唯有那豆大的灯焰,仿佛听懂了,在他指尖离开的瞬间,微微地、决然地,向上颤了一颤。
夜深了,铭世堂的大门却未曾关上。
这一夜,三界无眠。待东方既白,消息已传至昆仑墟与酆都城。
第一份来自凡间的联名卷宗,被一位风尘仆仆的信使送达。
马蹄声碎,尘土飞扬,信使掌心的老茧蹭过门槛,留下一道粗粝的痕迹。
紧接着,是第二份,第三份……它们带着泥土的气息,带着海水的咸味,带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从三界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沈观灯看着桌案上越堆越高的卷宗,知道这只是第一颗投入荒原的火星。
而三界这片干涸了万年的枯草地,只等这一场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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