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那棵被阴风吹了千百年的歪脖子老槐树，今日终于有了点人气儿——不，是鬼气儿。
沈观灯新得的“幽冥司·民间叙事振兴办公室（试点）”的牌子，就挂在最粗壮的一根树杈上，是用她刚熔炼的骨符刻的，字迹谈不上风骨，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现代极简风。
瘸腿说书鬼阿骨，和刚从城隍庙那边得了消息赶回来的判尾儿，正一左一右，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块简陋到堪称寒酸的“招牌”，神情复杂。
“老板，”阿骨摩挲着下巴，他是第一个被沈观灯“签”下的，算是元老，有资格先开口，“您这……就把咱们的基业定在这儿了？连个遮风挡雨的棚子都没有。”
判尾儿则更关心实际的：“姑奶奶，那‘三级认证制’真被帝君准了？以后这香火买卖，真就按您画的道道走？”
沈观灯没理会阿骨的抱怨，而是对着判尾儿扬了扬眉，指尖一弹，一片薄如蝉翼的魂力光片飞到他面前。
上面，正是谢无歧那“荒诞，但可行。准，试运行一月”的朱笔批复的拓印。
判尾儿的鬼眼瞬间瞪得溜圆，他贪婪地吸了一口凉气，仿佛那不是字，而是十殿阎罗的赏赐。
有了这个，就等于有了官方授权，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在勾魂名录上做手脚了！
“都坐。”沈观灯盘腿坐在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上，指了指面前的空地。
待两人正襟危坐，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两人脑中对“香火”二字的全部旧有认知。
“你们以为，香火是什么？”她问。
“是供奉，是祭品，是阳间人的念想……”阿骨答得中规中矩。
“是钱！是力量！是咱们在阴间活下去的本钱！”判尾儿答得直白露骨。
沈观灯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错。香火的本质，是注意力。谁能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谁的香火就更旺。以前你们是等着人施舍注意力，现在，我要你们学会主动去掠夺！”
她从袖中取出一叠裁剪整齐的纸条，正是那份批文的复印件。
“帝君的批文，就是我们最大的‘噱头’。从今天起，幽冥司推出‘阴间热度榜’企划。所有想通过‘三级认证’获得合法香火的野魂精怪，都必须先来我这里申报。”
她晃了晃手中的纸条，继续道：“但名额，是有限的。这就是‘稀缺性’。这批文，我裁成了十张‘限量申报券’，每旬只发十张，先到先得。想报名的，自己来排队。抢不到的，等下个月请早。”
“什么？！”判尾儿差点跳起来，“姑奶奶，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们应该广而告之，把所有游魂都拉过来啊！您怎么还往外推？”
“蠢。”沈观灯毫不客气地评价，“白给的东西没人珍惜。得让他们抢，让他们求，让他们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们才会把我们当回事。这叫制造‘信息差’和‘饥饿营销’。”
话音刚落，她便将那十张“申报券”往老槐树上一贴。
消息如阴风般卷过忘川渡口，不到半个时辰，原本冷清的河岸竟真的排起了长龙！
那些平日里为了争一缕残羹冷炙打得头破血流的孤魂野鬼，此刻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那十张薄薄的纸条，仿佛那是通往极乐世界的船票。
第一个抢到申报券的，是个浑身湿漉漉、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溺毙童子。
他本想哭诉自己失足落水，尸骨沉江，父母却以为他走失远方，连个牌位都没有，以至怨气冲天，无法投胎。
可他刚开口，就被沈观灯抬手打断。
“你的冤屈不重要，没人爱听失败者的悲鸣。”她冷酷地说道，随即话锋一转，“但你的‘人设’很有价值。从今天起，你不是溺死鬼，你是‘护河小郎君’。”
她看向判尾儿：“去，动用你的权限，在勾魂簿关于他的那一页旁加注：此魂经都察院认证，品性纯良，自愿滞留忘川，护佑渡口夜行者安宁。”
又看向阿骨：“你的任务，立刻给我编一首朗朗上口的童谣，就叫《小郎君巡河记》。记住，调子要简单，歌词要催泪，核心思想就一句——‘我在水底守一夜，换你岸边走平安’。三天之内，我要黄泉路上每一个驿站，每一个鬼差，甚至每一个新死的亡魂，都会唱这首歌！”
两人虽满腹疑窦，但看着沈观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立刻分头行动。
奇迹在三日后发生。
阳间，那条曾吞噬了童子的江边小镇，一个老渔夫半夜惊醒，说梦见一个水淋淋的小童子托梦，告诉他江心沉船下有骸骨，让他帮忙打捞。
次日，渔夫将信将疑地撒网，竟真的从一艘破败的沉船残骸里，捞出了一具小小的白骨。
镇上，一个年轻的妇人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郎君巡河记》，忽然悲从中来，泪流不止，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
她当晚便扎了许多纸船，点上蜡烛，放入江中，为那无名的“护河小郎君”祈福。
一时间，星星点点的香火念力如萤火虫般从阳间汇聚而来，竟在阴界的忘川河上空，凝聚出一个淡淡的、属于那童子的光影——那是由纯粹的“集体念力”形成的“人气虚相”！
阿骨看着这般景象，震撼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这……这不是祭祀，这是……这是崇拜！自发的崇拜！”
沈观灯立于岸边，神色平静：“以前，是鬼求着人去记。从今往后，我要阳间人抢着来记我们的鬼。”
第二位申请者，是个饿死的老妪，她佝偻着身子，哭诉子孙不孝，将她活活饿死在老宅，她要申冤，要让那些不孝子孙遭报应。
“复仇剧本太老套了，而且容易引起阳间人的反感。”沈观灯再次否定了客户的“原始诉求”，“我们要反转人设。从今天起，你不是怨妇，你是‘慈母守灶婆’。”
她亲自执笔，写了一篇名为《寒夜一碗粥》的短篇故事，讲述一位被儿子抛弃的母亲，死后魂魄依旧守在老宅的冷灶边，每日凝聚微弱的魂力，为晚归的儿子温上一碗他永远不会回来喝的粥。
故事凄美断肠，她让判尾儿利用职权，将这个故事化作一场“共感梦境”，悄无声息地送入了那不孝子孙方圆十里内，所有家中有老母的人的梦中。
一夜之间，阳间那片区域，数十户人家不约而同地在自家灶台旁，供上了一个“无名婆”的牌位，每日三餐，都会多盛一碗饭，一箸菜。
涓涓细流般的香火，绵长而稳定地汇入老妪体内，她的怨气竟被这温暖的香火渐渐化解。
判尾-儿拿着刚统计出的香火报表，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姑奶奶！‘护河小郎君’的香火评级，三天涨了八倍！那个‘慈母守灶婆’，更是直接空降热度榜第七！”
沈观灯却没看那两个飙升的名字，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榜单的最顶端。
“你看那前三名，”她冷笑道，“百年道行的土地公，千年修为的古槐精，还有一个不知名的山神。他们什么都不用做，靠着几百年前的老黄历，年年吃着老本，就霸占了最多的香火。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卷用上好阴沉木制成的竹简，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
竹简上，赫然写着一行大字：“幽冥司·年度爆款企划清单”。
下面则是一系列石破天惊的标题：《痴情狐妖夜哭坟》、《复仇大女主：血色嫁衣》、《义犬殉主，魂归故里》、《画皮师的最后杰作》……
每一个标题背后，都仿佛藏着一个即将引爆三界的惊天故事。
阿骨看着那一个个疯狂的企划，握着说书醒木的鬼手都在颤抖，他声音嘶哑地问：“老板……你这是……要掀了整个阴间的桌子？”
沈观灯吹灭了青石上的幽火灯芯，四周瞬间陷入了更深沉的黑暗。
只有她冷静而清晰的声音，在黑暗中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不，”她说，“我要重新定这桌子的规矩。”
话音未落，远处通往黄泉驿站的小路上，一道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正是负责外联的判尾儿手下的一个小鬼差。
不等他近前，那凄厉慌张的叫声已经刺破了忘川的宁静。
“判爷！沈老板！出大事了！有人……有人在阳间散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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