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得像墨。
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韦小宝靠在一棵老松树下,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胡乱抹了一把,喘着粗气,看向不远处。
三具黑衣尸体,倒在枯叶败草中。咽喉处,各插着一把薄如柳叶的飞刀。刀身没入大半,只留下一点点寒光闪烁的尾柄。血,正从伤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快。
快得不可思议。
连韦小宝自己,都有些惊讶。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感觉来了,手就动了。飞刀出手的轨迹,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弧度,不再是直来直去的闪电,更像毒蛇出击前的扭动,更刁,更难以捉摸。是“回刀破浪”的雏形?还是“流刀归墟”的预演?他说不清,只觉得丹田里那股新生的、灵动异常的内息,随着飞刀喷薄而出,心意所至,飞刀似乎真的活了过来。
“公子,你没事吧?”双儿的声音带着喘息,她短剑拄地,肩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是格挡暗器时被划伤的。
“没事,他娘的,又是些见不得光的耗子!”韦小宝骂了一句,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树林。这已经是离开五台山后遇到的第四波偷袭了。一波比一波狠,一波比一波难缠。刚才这三个,身手极高,潜行匿踪的本事一流,若非他新近对飞刀的感悟又深了一层,听觉和灵觉也变得异常敏锐,险些就着了道。
阿珂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白衣在夜色中像一个清冷的幽灵。她正默默擦拭着长剑,剑身上的血珠滚落,在月光下闪着暗红的光。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刚才一番激战也消耗不小。她没有看韦小宝,也没有看地上的尸体,只是望着溪水流淌的方向,侧脸在微弱的月光下,线条清晰而冷漠。
但韦小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是一种感觉。就像……就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表面依旧冰冷刺骨,但冰层最深处,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裂痕。
“此地不宜久留,收拾一下,快走。”韦小宝站起身,感觉四肢百骸像散了架一样疼。连番恶战,逃命,他的体力和精神都快到极限了。
三人不敢点火,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崎岖的山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确认彻底甩掉了可能的尾巴,才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山谷溪流边停下来。这里地势相对平坦,视野开阔,背后是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
双儿立刻去找干柴,准备生火取暖,烧点热水。韦小宝一屁股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感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脱下破烂不堪的外袍,露出里面也是划痕累累的紧身衣,看着溪水中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奶奶的,这过的什么鸟日子!”
阿珂没有坐下,她走到溪水下游,离韦小宝和双儿有十几步远,蹲下身,用冰凉的溪水清洗着手臂和脸颊上的血迹和尘土。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在完成一种仪式。清澈的溪水映出她绝美的容颜,只是那容颜上,覆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朝阳终于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山谷,驱散了夜的寒意。溪水潺潺,鸟鸣清脆,仿佛昨夜的厮杀和血腥只是一场噩梦。
双儿生起了火,架起小锅烧水,又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烤热。温暖的烟火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阴霾。
韦小宝饿得前胸贴后背,抓起一块烤热的饼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了几口,才想起阿珂,扭头看去,见她依旧蹲在溪边,望着流水发呆,金色的阳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光晕,美得不像凡人,却也孤独得让人心疼。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另一块饼子和盛满热水的水囊,走了过去。
“阿珂姑娘,”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带着他那招牌式的、略显油滑的笑容,“吃点东西吧,喝点热水,暖暖身子。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他把饼子和水囊递过去。
若是以前,阿珂多半会面无表情地接过,或者干脆无视,最多冷淡地说声“不劳费心”。但这一次,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韦小宝脸上,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纯粹的清冷和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韦小宝从未见过的神色。有疲惫,有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甚至……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感激的东西?
她伸出手,接过了饼子和水囊,指尖无意间擦过韦小宝的手掌,冰凉。她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水面:“韦公子,这一路……多谢你舍命相护。”
韦小宝愣住了。嘴巴张着,饼子渣差点掉出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珂……阿珂姑娘居然主动跟他道谢?还这么……这么客气?
他脑子里瞬间转过了七八个念头,是陷阱?是讽刺?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下意识地就想用那套插科打诨的油腔滑调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嬉皮笑脸地道:“哎哟喂!阿珂姑娘您这可是折煞小人了!咱们是同坐一条船,啊不,同骑一匹马……呸呸,是同舟共济,互相照应嘛!再说了,能保护阿珂姑娘这样天仙般的人儿,是我韦小宝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谢不谢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阿珂的脸色。若是往常,听到这等轻薄言语,阿珂即便不立刻翻脸,眼神也会瞬间结冰。但此刻,她只是微微低下了头,脸颊上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在晨曦的光线下,宛如白玉染霞,美得惊心动魄。她并没有恼怒,反而用细若蚊蚋、却清晰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你总是这般没正经。不过……我知道,你心里是好的。”
轰!
韦小宝感觉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都僵住了!心里是好的?阿珂姑娘说他……心里是好的?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只会当是放屁,可从阿珂嘴里说出来,分量简直比康熙的圣旨还重!
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结结巴巴地道:“阿……阿珂姑娘,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你不嫌我出身低微,不嫌我油嘴滑舌、贪生怕死了?”
阿珂抬起头,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狂喜、难以置信,还有那一丝掩饰不住的、孩子气的慌张。她看到了这一路上,这个看似油滑无赖的小太监,如何在刀光剑影中,一次次挡在她和双儿身前;如何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却总能险中求生;如何自己浑身是伤,却总先把伤药和金疮药递给她们……
她想起了师父九难师太离去时那复杂的眼神,那句沉重的托付——“阿珂……我便托付给你了。”
她原本冰封的心湖,被这一连串的经历,砸开了一道裂缝。温暖的东西,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然:“出身高低,有何要紧?至于油嘴滑舌……贪生怕死……”她顿了顿,脸颊更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字字敲在韦小宝心上,“只要你待我是真心的……便……便由得你了。”
只要你待我是真心的……便由得你了……
这话如同仙乐,在韦小宝耳边回荡!他狂喜得差点晕过去!恨不得立刻跪下来给老天爷磕几个响头!他猛地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阿珂微凉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对天发誓:“真心!绝对是真心!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韦小宝对阿珂姑娘若有三心二意,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出门就被马车撞死,喝水就被噎死……”
“不许胡说!”阿珂连忙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指尖柔软冰凉,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触碰的瞬间,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窜遍全身。
韦小宝只觉得嘴唇碰到的地方,又软又香,整个人都酥了半边。他傻傻地看着阿珂近在咫尺的娇颜,那双总是清冷如星的眸子里,此刻漾着水光,带着羞怯,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柔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溪水潺潺,鸟鸣啾啾,火光噼啪。双儿在远处看着这边,脸上露出了温柔而欣慰的笑容,悄悄背过身去,假装忙碌地拨弄着火堆。
阿珂被韦小宝灼热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羞不可抑,猛地抽回手,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和通红的耳根。
韦小宝看着她的背影,傻呵呵地笑着,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一样。所有的疲惫,所有的伤痛,所有的后怕,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值了!这一路的刀山火海,九死一生,全都值了!
阿珂心意转。
这座他仰望了太久、以为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终于……为他裂开了一道缝隙。
阳光温暖,溪水清澈。韦小宝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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