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的天,灰蒙蒙的。
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
运河的水汽混着码头的腥味,黏在皮肤上,又湿又冷。
韦小宝在客栈二楼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进笼子的困兽。
方怡和沐剑屏住在隔壁,门窗紧闭,但那种无声的惊惶,却像水一样从门缝里渗过来。双儿安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细绒布,一遍遍擦拭着她的短剑。剑身寒光流转,映出她平静无波的眼眸。
已经两天了。
自从那夜从“福运”货栈惊险脱身,韦小宝就感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悄收紧。青鸾会的杀手销声匿迹,漕帮那边也风平浪静。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人心头发毛。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在等。等一个消息,或者,等下一把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砍过来的刀。
脚步声。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楼梯上,咚咚作响,像敲在人心口上。
门被推开,一个扮作挑夫模样的神龙教弟子闪了进来,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是派出去在前头探风的教众。
“教主!不好了!”那弟子声音发颤,也顾不得行礼,“京城……京城来人了!是钦差!带着圣旨!已经到了官驿,正在……正在四处打听您的下落!”
房间里瞬间死寂。
韦小宝踱步的动作猛地停住。双儿擦剑的手也停了下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快!太快了!
从他接到第一道催归的诏书,才过了多久?他像丧家之犬一样从山东逃到天津卫,脚跟还没站稳,第二道催命符就追来了!
小玄子……康熙皇帝……他的“好朋友”……这是半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啊!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韦小宝的一举一动,根本就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这天津卫,看似龙蛇混杂,实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
韦小宝感觉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强迫自己冷静,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慌什么?皇上想念老子,派人来接,天大的好事!来了多少人?什么排场?”
“人不多,也就十几个侍卫,但……但领头的那个太监,架子大得很,眼神……眼神毒得很!官驿已经被清场戒严了!”弟子喘着气说。
架子大,眼神毒。韦小宝心里冷笑。这是来者不善。
不到半个时辰。客栈外面传来了马蹄声,呵斥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小小的客栈,瞬间被一股肃杀的气氛包围。
掌柜和伙计吓得面无人色,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
韦小宝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对双儿使了个眼色。双儿会意,悄然隐入里间。韦小宝则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快步走下楼梯。
客栈大堂,香案已经摆好。香烟袅袅,却驱不散那股子冰冷的威严。
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宫中品级服色的中年太监,负手站在香案前,眼神睥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他身后,八名带刀侍卫按刀而立,眼神如鹰隼,扫视着四周。正是传旨的钦差使者。
“臣韦小宝,恭迎天使!”韦小宝上前几步,撩起衣袍,跪倒在地。他身后,客栈里能跪的人,全都匍匐在地。
那太监慢悠悠地转过身,展开手中那卷明黄色的绸缎,用尖细刺耳的嗓音,开始宣读:
“皇帝诏曰:咨尔钦命抚远使、神龙教主韦小宝……”
开头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什么“安抚海外有功”,什么“克尽职守”,像裹着糖衣的毒药。
韦小宝低着头,耳朵却竖得像兔子。
果然,那太监的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变得尖锐而急促,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闻卿沿途耽搁,滞留津门,朕心甚忧!神龙教事务虽繁,然岂比社稷安危、宫禁护卫之重?卿当以国事为重,速将琐务交割,克日返京,不得再有延误!朕在宫中日望卿归,如渴思饮,切切此谕!”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韦小宝的心里。
“滞留津门”……康熙知道他躲在天津卫!
“沿途耽搁”……康熙对他拖延时间极度不满!
“不得再有延误”……这是最后通牒!
“如渴思饮”……这哪里是思念?这分明是杀机!
韦小宝的额头渗出了冷汗,贴着冰冷的地面。
但这还没完。那太监微微停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二楼客房的方向,声音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另,闻卿身边颇多江湖人士,虽曰护卫,然恐招物议。卿当自律,勿使朕失望!”
江湖人士!物议!自律!失望!
这分明就是指方怡和沐剑屏!康熙不仅知道他在哪,连他身边带着什么人,都一清二楚!这是在敲打他,警告他不要和沐王府这种“前朝余孽”牵扯太深!
诏书宣读完毕。院子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臣……韦小宝,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韦小宝叩下头去,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他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却冰冷刺骨的圣旨,感觉像抱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虚扶了一下:“韦大人,请起吧。皇上的意思,您可都明白了?”
“明白,明白!天使辛苦!”韦小宝站起身,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顺势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塞了过去,“一点茶钱,不成敬意,天使和兄弟们路上解渴。”
太监指尖一捻,感受到银票的厚度,脸上的冷笑稍微缓和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强硬:“爵爷是明白人就好。爵爷务必料理完此间一切琐碎,速速回京复命!皇上……可没什么耐心了。若是逾期不至……嘿嘿,到时候龙颜震怒,你我可都吃罪不起啊!”
说完,他拂袖转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扬长而去。马蹄声渐远,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像山一样,压在了客栈每个人的心头。
韦小宝捧着圣旨,一步一步走上楼。脚步沉重。
回到房间,关上门。他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消失,变得阴沉如水。他将圣旨狠狠摔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奶奶的!逼人太甚!这是要把老子往死路上赶!”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胸口剧烈起伏。
双儿从里间走出来,默默地将圣旨拿起,小心地放在一旁。方怡和沐剑屏也推门进来,两人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
“韦公子……”方怡的声音有些发颤,“皇上催得如此之急,言语又这般严厉……恐怕……京城真有大事发生?还是……皇上对您已经……”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懂。康熙对韦小宝的猜忌,已经毫不掩饰。这道诏书,不是催促,是押解!是审判前的传唤!
沐剑屏更是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怯生生地道:“韦大哥……若是……若是我们连累了你……你……你就别管我们了……你先回京吧……我和师姐……我们自己想办法北上……”她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娇小的身躯微微发抖。
韦小宝看着眼前这两个如花似玉、却身陷绝境的姑娘,心中五味杂陈。
回京?
回到那个紫禁城?回到康熙眼皮子底下?交出手中的权力?甚至……可能还要交出身边这些人?然后像条狗一样,祈求皇帝的宽恕?等着被兔死狗烹?
他韦小宝虽然贪生怕死,但还没窝囊到这个地步!
可不回去?
抗旨不尊!形同谋反!立刻就是钦犯!天下虽大,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康熙会放过他?康亲王会放过他?青鸾会会放过他?到时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而且……沐剑声失踪的线索刚刚指向京城,那几本要命的经书也似乎与京城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现在放弃,之前所有的冒险,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不仅对不起沐剑屏姐妹的托付,也可能永远失去揭开所有谜团的机会。
怎么办?
向左是悬崖,向右是火海。
这道诏书,像一道催命符,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窒息。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天津卫的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像鬼火一样。
是乖乖做一只被牵回笼子的鸟,还是……赌上一切,搏一把?
他摸了摸怀里那对象牙骰子。
这一次,赌注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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