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透不过海大富那间屋子的阴沉。韦小宝跟着那小太监，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向刑场。怀里那三枚暗金薄片硌着他，冰凉，却给不了他丝毫暖意。
门，无声地开了。
里面的景象让韦小宝头皮一炸！
海大富依旧坐在太师椅里，但今日，他面前的破桌上，却并非酒壶杯盏。
而是摊开着一幅陈旧发黄的羊皮卷。卷上墨线勾勒，并非宫苑地图，而是一片苍茫的山川地势，其间点缀着几个诡异的、非佛非道的标记，透着一股荒蛮古老的气息。
羊皮卷旁，还散落着几件东西：一枚锈迹斑斑、刻着狼头的青铜令牌；一小块边缘焦黑、似乎被烈火灼烧过的丝帛碎片；还有……一本书皮空白、内页却写满密密麻麻藏文和图解的旧册子！
韦小宝的心脏猛地缩紧！那本旧册子的样式，和他怀里的《四十二章经》何其相似！只是更破旧，更古老！
海大富抬起了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今日竟异常清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射向韦小宝，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来了？”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干……干爹。”韦小宝喉头发干，垂手躬身，目光却忍不住瞟向桌上那些东西。
海大富顺着他的目光，枯瘦的手指缓缓拂过那幅羊皮卷，最后落在那本藏文册子上。
“好奇？”他问。
韦小宝赶紧摇头：“不……不敢……”
海大富却仿佛没听见，自顾自说道：“这些都是杂家这些年，零零碎碎收集来的。有些是从关外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有些是从前朝废宫里翻到的……”
他拿起那枚狼头令牌：“这是蒙古科尔沁部早年信物，如今早已无人认得。”
又拈起那焦黑丝帛：“这个，是从沐王府一场大火后的灰烬里找到的，上面原来绣的东西，烧没了。”
最后，他手指重重按在那本藏文册子上！
“而这个！”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灼热，“是前藏密宗一位叛教法王流落中原时，留下的手札残本！里面记载的东西……嘿嘿……”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钉住韦小宝：“和你怀里那本蓝皮子书，怕是同出一源！”
韦小宝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他……他怎么知道？！他连经书的颜色都知道？！
海大富看着他惊骇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诡异、极其满足的弧度，仿佛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
“你以为杂家不知道你去了文渊阁？不知道你拿了东西？”他声音低沉下去，像毒蛇嘶嘶吐信，“杂家什么都知道。包括你昨晚……那杯‘手滑’的酒。”
韦小宝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这老乌龟根本不是人！是鬼！
“杂家不怪你。”海大富忽然语气一转，竟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宽容”，“年轻人，想活命，是常情。”
他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晨光微露的屋里却显得格外高大，阴影将韦小宝完全笼罩。
“杂家今日叫你来，不是要罚你，也不是要杀你。”他枯瘦的手掌按在桌上那些零碎物件上，目光灼灼，“是要给你一条真正的活路！”
“你不是想知道那经书里藏的是什么吗？不是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抢破头吗？”
他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蛊惑般的狂热，与他平日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八旗入关，掠尽中原珍宝。但真正最大的宝藏，据传却被明末遗族和江湖奇人暗中瓜分，藏于八处，绘成八图，分载于八部《四十二章经》中！据说其中不仅有无尽财富，更有能颠覆江山、让人无敌于天下的秘密！”
他猛地盯住韦小宝：“你拿到的那本，只是其中之一！而杂家这些……”他手指划过羊皮卷、令牌、残帛，“便是寻找其他经书，拼凑完整宝图的钥匙！”
“现在，”他俯下身，那张干瘪的脸几乎要凑到韦小宝面前，气息阴冷，“把你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杂家帮你看看，到底是哪一旗的藏宝图。你我‘父子’联手，找出所有经书，届时，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何必在这深宫里仰人鼻息，担惊受怕？”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却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掌控欲。
韦小宝心脏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宝藏？无敌天下？
这诱惑太大，大得让人眩晕。
但海大富的眼神告诉他，这绝非分享，而是吞噬！只要他交出经书，下一刻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而且……他怀里真正的宝贝，是那三枚金片，不是地图！这老乌龟似乎更看重地图？
电光石火间，韦小宝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挤出激动又惶恐的表情，声音发颤：“干……干爹……您……您说的是真的？！”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蓝色经书，双手奉上，却故意让手抖得厉害，仿佛因为巨大的震惊和兴奋而无法自持。
“经书在这里！图……图就在里面，用火烤才能显出来！干爹您看！儿子什么都听您的！”
他表现得像一个被巨大宝藏冲昏头脑、迫不及待想要投诚的蠢货。
海大富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枯瘦的手一把抓过经书，迫不及待地翻动，果然看到那些火烤后留下的淡黄色地图痕迹。
他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山脉河流和奇异标记，又对比着自己桌上的羊皮卷和残帛，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的怪异声响。
“是了……是了……正白旗……果然是关外长白……”他喃喃自语，完全沉浸其中。
就在他全神贯注比对地图的刹那——
韦小宝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狠光！
就是现在！
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一甩！并非攻击海大富，而是将袖中暗藏的一枚暗金薄片，以那种刚刚领悟的、极其别扭却异常迅疾的轨迹，射向墙角那盏昏暗的油灯！
嗤！
金光一闪而逝！
灯盏应声而碎！灯油泼溅，火苗瞬间蹿起，点燃了堆在墙角的一些废旧杂物！
火光大起！浓烟瞬间弥漫开来！
“走水了！！”韦小宝趁机用尽平生力气尖声大叫，同时整个人如同泥鳅般向门口猛撞过去！
海大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韦小宝敢在他面前直接动手制造混乱！更重要的是，他正看到关键处，那经书和地图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这百分之一刹那的迟疑！
韦小宝已经撞开门，连滚爬地冲了出去！
“救火啊！干爹屋里走水了！”他一边疯狂大喊，制造更大的混乱，一边头也不回地向着人多的地方亡命奔逃！
怀里，暗金薄片紧紧贴着肌肤，冰凉，却仿佛带着滚烫的力量。
屋内，海大富猛地合上经书，浑浊的双眼盯着窜起的火苗和韦小宝逃跑的背影，眼中先是暴怒，随即转化为一种极其深沉、极其冰冷的……诡异光芒。
他竟没有立刻追赶。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羊皮卷和藏文册子仔细收起，揣入怀中。
然后，他才看着那越来越大的火势，嘶哑地、不带一丝情绪地喊了一声：
“来人……救火。”
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难以捉摸的弧度。
仿佛刚才失去的不是一个叛逃的棋子，而是一个……更有趣的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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