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重凝。
韦小宝离了乾清宫那片令人窒息的辉煌,心却未定,反而跳得更凶。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还在背后盯着他。他不敢耽搁,硬着头皮,一步步挪回海大富那处阴冷小院。
院子里死寂无声,只有那间屋子的窗户依旧透出昏黄的光,像一头蛰伏凶兽的独眼。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脸上那点从皇帝那儿得来的底气瞬间泄了个干净,重新堆起小心翼翼和几分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轻轻推门。
“干爹?”
海大富依旧在太师椅里,姿势都未曾变过。那根灼人的银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早已冷透的茶。他眼皮微抬,浑浊的目光像刷子一样刮过韦小宝全身。
“从哪儿来?”声音嘶哑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韦小宝心里一紧,知道这老狐狸的试探又来了。他躬身,语气带着后怕和讨好:“回干爹,儿子……儿子刚从皇上那儿回来。”
“哦?”海大富手指轻轻敲着冰冷的茶杯沿,发出细微的“哒哒”声,“皇上深夜召你,所为何事?”
韦小宝咽了口唾沫,半真半假道:“儿子今日遭了歹人胁迫,心中害怕,思来想去,唯有皇上和干爹能替儿子做主,便……便冒死前去禀告了皇上。”
他刻意将“干爹”和“皇上”并提,表着忠心。
海大富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声,像是冷笑,又不像。“皇上……怎么说?”
“皇上圣明!”韦小宝立刻道,“皇上让太医给儿子瞧瞧中的毒,还让儿子暂且虚与委蛇,摸清那伙歹人的底细,随时禀报!”他略去了神龙教名号和经书细节,只突出皇帝的“英明”和自己的“忠勇”。
海大富静静听着,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死水般的眼睛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
“皇上……倒是看重你。”他慢悠悠地说,语气莫测。
韦小宝赶紧赔笑:“都是干爹教导有方,皇上才肯信儿子几句。”
寂静。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降临。海大富不再问话,只是用那双能剥皮剔骨的眼睛细细打量着韦小宝,仿佛要从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里,榨出真话。
韦小宝垂着头,手心冒汗,只觉得这无声的审视比刚才面对皇帝时压力更大。
终于,海大富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韦小宝面前投下巨大的阴影。他踱近两步,那股混合着老人味和药味的阴冷气息再次将韦小宝笼罩。
“遭人胁迫……”他嘶哑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伸出手,枯瘦如鸡爪的手指并非指向韦小宝怀中的令牌,而是闪电般扣向他的手腕脉门!
这一下比之前的银针更为突兀,毫无征兆!
韦小宝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思考,全身汗毛倒竖!他体内那点微末的内力自行激荡,右手下意识地猛地一缩一抖,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滑溜的角度翻扭,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疾扣而来的手指!
完全是市井打架时挣脱擒拿的野路子,毫无章法,却因极度的惊慌和本能,快得惊人!
海大富一抓落空,枯瘦的手指停在半空。他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出一缕极其锐利的光芒,死死盯住韦小宝那只缩回去的手!
“嗯?”他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而疑惑的音节。
韦小宝心跳如鼓,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干……干爹……”
海大富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刺穿。半晌,那锐利的光芒缓缓收敛,重新变回一潭死水。他慢慢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意味。
“躲得倒快。”他淡淡评价,“看来……宫外学的些鸡零狗碎,还没丢干净。”
韦小宝不敢接话,只是拼命点头。
海大富不再看他,转身踱回椅中,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皇上既有了旨意,你便按旨意办。杂家累了,滚吧。”
“是!是!干爹歇着!”韦小宝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屋子。
直到冲到院子里,冷风一吹,他才感觉自己几乎虚脱。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看着上面刚才被海大富指尖劲风扫到、依旧有些发红的地方,心有余悸。
这老乌龟……刚才那一抓,绝不是试探那么简单!
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韦小宝心里乱成一团麻,不敢再多留一刻,踉跄着朝自己住处跑去。
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里。
屋内。
海大富依旧坐在椅中,并未歇息。他抬起自己那只枯瘦的手,指尖微微捻动,仿佛在回味刚才那一下抓空的感觉。
昏黄的烛光下,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的神色。
有疑惑,有惊诧,有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仿佛看到猎物落入陷阱般的、诡异的了然。
他缓缓端起那杯冷茶,凑到唇边,却并未喝下。
只是对着冰冷的茶水,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吐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字。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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