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凤一听就急了,怎么还要鼓励呢?
他连忙解释:“王爷,非是臣心胸狭隘,容不得旁人分润。实是此事关乎国本啊!”
“如今我大明银行,每年稳稳当当进账几十万两,这还只是明面上的账。更关键的是,它能迅速聚集财力。”
“就拿这次关中赈灾来说,要不是大明银行发行那三百万赈灾券,短时间内上哪儿凑这么多钱?这种效率,古往今来哪有第二家!”
“那大乘银行,现在仗着佛门善名和寺庙遍布的优势,又是吸储又是放贷,连会票都发行了,眼看着声势就起来了。”
“若任由其坐大,日后必与大明银行分庭抗……届时,朝廷若需急用,是求它,还是压它?”
“王爷,财权乃国之命脉,岂能假手于人?如今不打压,已是彰显朝廷气度,若再鼓励,岂非养虎为患?臣恳请王爷三思!”
张凤越说越激动,额头上都冒了汗,说到最后深深一躬,身子都快弯成九十度了。
朱祁钰看着慷慨陈词的张凤,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椅的扶手,待他说完,方才缓缓开口:“张尚书,你担心财权旁落,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
“规则是朝廷定的,他大乘银行就算做得再好,也不过是在朝廷画好的圈子里转悠。”
“只要他们守法经营,照章纳税,朝廷就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朱祁钰直接点名道:“你的精力,应该放在怎么完善法规,规范所有银钱行业的经营。而不是整天琢磨着,怎么摁死一个刚刚冒头的对手。”
说完还特意交代,让户部对关中那些寺庙的善举,好好嘉奖一番。
等大臣们都退下了,朱祁钰独自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里琢磨开来。
这大乘银行,分明就是襄王牵头,联合秦王、楚王那帮藩王搞的诸藩银行。
这帮人倒也不傻,知道若直接以藩王名义联合办银行,目标太大,朝廷必然不准。
于是就借着遍布天下的寺庙当幌子,玩了一出借壳上市。
不管他们打什么算盘,对朱祁钰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
因为,这意味着银行,会票,这些东西,在民间的接受度是日益增高。
不过,正如他对张凤所言,你民间要搞银行,自然是可以的,但要守规矩。
至于规矩是什么、底线在哪儿,最终解释权嘛,当然得攥在自己手里!
这么一想,发行纸币这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正琢磨着,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丝疑虑,随即朝门外喊了一声:“兴安,去把韩忠叫来。”
不多时,锦衣卫指挥使韩忠便进入书房,躬身行礼:“王爷。”
朱祁钰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关中那边的情报,关于那个慧明和尚,以及大乘银行的底细,似乎不尽详实啊。”
韩忠一听,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沉声回道:“王爷明察,属下也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这大乘银行和几位藩王的关系,连楚王那边都查到了。”
“可是赵小六那边,明明已经取得了秦王的信任。送回来的消息却还是说法门寺主导,关于它和藩王们的真实关联,一个字都没提。”
朱祁钰的手指停顿在桌面上,眼神锐利地看向韩忠:“你的意思是,关中的锦衣卫……有所隐瞒?”
韩忠低下头,谨慎地回道:“属下不敢妄下结论。但两边情报一对比,确实差得太多了。”
“赵小六要么是未能接触到真正的核心,要么……就是他刻意过滤了最关键的信息,根本没往上报。”
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赵小六可是锦衣卫派去的密探,要是他真起了二心,或者被秦王那帮人彻底收买……
那不仅关中的局势要失控,更意味着锦衣卫内部出了大问题!
朱祁钰沉默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看来咱们这位赵小旗,在秦王府里不是被特殊关照了,就是……自己动了别的心思。韩忠,你觉得呢?”
韩忠眼中寒光一闪:“王爷,是否需要属下立刻派人……”
朱祁钰抬手制止了他,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不必打草惊蛇。”
“你让楚王那边的人继续盯紧,至于赵小六……把他传回的所有情报,连同日期、内容,都给本王整理一份详细的记录。”
“本王倒要看看,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报喜不报忧的。”
“是,王爷!”韩忠心领神会,躬身领命。
西安府,长安县,潏河边上的一处工地。
此处原本有一条引水渠,能让河水拐个弯,浇灌沿岸上千亩良田。
可惜年久失修,早就被淤泥堵得严严实实,河床都抬高了不少,水渠彻底废了。
现在这个工地,就是借着朝廷以工代赈的机会,动员民夫重新挖通这条生命线。
前两日关中总算降下第一场雨,很小,连打湿地面都做不到。
要说缓解旱情,那真是杯水车薪,不过好歹是个好兆头,总算让人看到点希望了。
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天气越来越暖和。
最多再有一个月,等秦岭上的积雪就开始化了,水源就能充足起来。
到那时候,这些工地都得停工,民夫们必须赶紧回家抢种补苗。
若是错过这最后农时,便是朝廷有通天之力,也难挽全年绝收之局。
因此,这最后一个月,工期紧,任务重,半刻也松懈不得。
浑浊的泥水里,无数民夫卷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齐膝的淤泥中。
挥舞着简陋的锹镐,吭哧吭哧地将黑臭的淤泥一筐筐挖出,传递到岸上。
汗水混着泥水,在他们古铜色的脊背上淌出一道道沟壑。
岸上高处,两个人影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其中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袍角还沾着泥点。
正是此前因运粮不力而被贬至此地,负责监督一小段河工的原钱粮主事——高明。
“哎,”他身旁的汉子叹了口气,将一份粗糙印刷的纸张递了过来,“高主事,你看,这是最新的《秦报》。”
高明接过来扫了几眼,脸色唰地就红了,嗓门都不自觉拔高了:“荒谬!”
“烧粮的分明就是僧兵,必定是关中某座寺庙所为!陈巡抚他……他怎能如此轻易就接受了那慧明的条件,这岂不是与虎谋皮!”
那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算了算了,高主事,消消气。咱们都被贬到这工地了,较这个劲有什么用?陈巡抚这么决定,肯定……有他的考虑。”
这汉子便是当初与高明一同押粮、一同被贬的钱百户。
他更惨,直接被一撸到底,成了平头百姓。
好在以前当过百户,认得字,在工地上还能帮高明处理些文书和调度的工作,算是他的副手。
“钱百户,我不甘心呐!”
高明攥紧了拳头,指节有些发白,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夜粮车被焚、火光冲天的景象。
“那么多粮食,关乎多少百姓的口粮,就在我眼前……我……”
那股无力和愤懑,至今难以平息。
钱百户耸耸肩道:“不甘心又能如何?你现在连巡抚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不过,高主事,你也别太早下结论。”
“陈巡抚和于部堂,那都是何等人物?他们明面上接受了寺庙的条件,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别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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