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们浩浩荡荡,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向着承天门而去。
腊月的北京,寒风卷过,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敢于直面它的人。
然而,此刻,这股肃杀的寒意,却被一股更为炽热的力量所驱散。
上百名国子监学子,身着单薄的青衿,如同汇成的青色潮水,汇集在巍峨的宫门之前。
他们大多年轻,脸上还带着未曾经历太多世事的激昂与纯粹。
一个个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汇聚成一股连寒风都要为之退避三舍的热浪。
“严惩凶徒,肃清军纪!”
“公道何在?天理何存!”
“陛下!摄政王!听听天下学子之声吧!”
声音起初有些参差,但迅速汇聚成洪流,一浪高过一浪。
撞击在朱红的宫墙之上,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之中。
那份不惜此身、也要廓清玉宇的决心,几乎化为实质,仿佛要冲入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大门。
守门的大汉将军们见状,立刻拔出腰刀,对着汹汹学子喝道:“承天门重地,不可靠近,违者斩!”
宫门随即关闭,将众人挡在门外。
刘文翰却面无惧色,挺身来到刀刃之前。
因为他明白,这种时候,只要自己不真的冲击宫门,大汉将军是不会砍自己的。
有恃无恐,胆气更壮。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将胸膛中那股灼热的气力尽数吐出,放声高呼:
“我等学子,今日至此。是要为于少保鸣冤,为所有遭受暴卒迫害之人鸣冤。”
他猛地回身,张开双臂,加重语调:
“京营暴卒,目无王法,当街行凶,铁证如山!朝廷为何避重就轻,迟迟不予严惩?”
“莫非我大明煌煌律法,独管不了这跋扈丘八?莫非这朗朗乾坤,竟要容那凶徒逍遥法外,让忠良之士蒙尘,让天下百姓齿冷?!”
再次转向宫门,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发出最后的诘问与宣告:
“学生刘文翰,今日愿以此七尺之躯,跪请天听!为苍生请命,为国本立言,为我辈读书人心中的那一口浩然正气!朝廷若不还天下一个公道,我等便跪死在这承天门前,以血荐轩辕!”
如此慷慨陈词,更是激起学子们心中的豪情,纷纷出言附和。
一时间,声振寰宇,透过宫门,传入皇城深处。
不多时,便有官员闻讯赶来。
一位绯袍侍郎领着数人从宫门缝隙中走出,其中便有刘文翰的座师李洪亮。
那绯袍站在大汉将军身后,怒喝道:“胡闹!承天门前,岂是尔等喧哗之地?速速散去,朝廷自有法度,勿要自误!”
回应他的,是更加激昂的声浪。
刘文翰排众而出,朝着宫门方向深深一揖,朗声道:“大人!学生等非为私利,实为公义!京营悍卒目无王法,当街袭扰于少保家眷,物议沸腾!”
“若此风不止,国将不国!学生等读圣贤书,明是非,今日若不能得见天颜,陈说利害,虽死不敢退!”
他身后,众学子齐声高呼:“虽死不敢退!”
那侍郎面色铁青,正待再斥,宫门再次沉重地开启,又走出两人。
一人是内阁王文,清瘦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潭。
另一个是吏部天官王直,白发白须,面容肃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这二位,已是文官体系的顶峰。
学子中有些见识广的,连忙低声向同窗介绍:“左边是东阁大学士王文,右边那位更了不得,是吏部王尚书。”
到底还是这般重臣方能镇住场面。
二人现身之后,尚未开口,原本骚动的人群便渐渐安静下来。
李洪亮小步趋前,躬身行礼道:“王尚书、王阁老。这些学子聚在此处,并无他意,实是为前日于少保家眷遇袭一事鸣不平。”
王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青涩的面孔,声音平和却自带威严:“尔等聚集于此所为何事,本阁与王天官已悉知。”
“朝廷并非闭塞言路,此事已交有司核查。尔等皆是国之栋梁,当以学业为重,聚众胁迫,非君子所为,亦非朝廷待士之道。且先回去,静待结果。”
阁老亲自出面,表示事情已经知道。
得了这份认可,部分学子心中已觉满足。
刘文翰见状,再次挺身,他压下心中的一丝畏惧,语气激动:“二位老大人,非是学生等不信朝廷,不信有司。”
“实在是冤沉海底,人神共愤。学生等今日此来,已抱定文死谏之决心。不闻公正之回音,绝不离去!”
王直的眉头骤然锁紧,如同两道雪岭横亘,他并未看刘文翰,而是看向众人,声音冰冷如同这腊月的风:“尔等之中,何人带头?报上名来!”
无形的威压笼罩下来。
刘文翰感到后背一凉,但还是硬着头皮,再次躬身:“回禀天官,学生山东举子,国子监监生,刘文翰!”
王直的目光这才落到他身上:“刘文翰,你可知,尔等此举,形同逼宫?再进一步,便是造反!莫以为有几分功名,朝廷便奈何不得!本部现在便可革去尔等功名,永不录用!”
造反二字和革去功名的威胁,如同冰水泼下,不少学子霎时脸色煞白,人群中一阵骚动。
热血褪去,现实的严酷展露无疑。
许多人渐渐回过神来,略一思量,便知今日所为何等逾矩。
一时间,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就在这时,一旁的御史李洪亮快步上前,来到刘文翰面前,声色俱厉地呵斥道:“文翰,你好糊涂!”
他痛心疾首地指向众人:“王阁老与王天官在此,金玉良言,尔等竟敢置若罔闻?聚众喧哗于宫禁之前,与市井之徒何异。此乃大不敬,尔等读的圣贤书,都读到何处去了?”
刘文翰被座师当众呵斥,脸上青红交错,正要辩驳。
却听李洪亮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依旧严厉,但内容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尔等若有冤情,有谏言,自有朝廷法度规章。岂是让你们在此咆哮官长,冲击禁地的!真正的风骨,是持身以正,是守规矩而不失其志!而非逞一时之快,行匹夫之勇!”
守规矩而不失其志。
这寥寥数字,如一道电光劈入刘文翰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望向李洪亮。
对方眼神凌厉,可在严厉之下,似有某种更深的东西一闪而过。
刹那间,刘文翰就想明白了。
李洪亮表面是在斥责,实则是在点醒他。
抗议可以,但不能喧哗,不能冲击,要守规矩!
喜欢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堡宗没了,不还有儿子么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