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忙得焦头烂额,却偏被人强行打断,王福憋了一肚子火气。
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放下手头公务,转去前衙处理这鸣鼓之事。
登闻鼓一响,主印官必须亲自处置,这是太祖朱元璋定下的铁律。
意在使民间冤情能上达天听,杜绝官吏欺上瞒下。
尤其身为京师地面的父母官,处处都有人盯着,他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想到这儿,王福心里就更苦了。
他这顺天府府尹,堂堂正三品大员,品级与一部侍郎相同,地位更是“小九卿”之一,尊崇无比。
可这位置,实实在在是个架在火上烤的倒霉差事!
京师之内,皇亲国戚、勋贵权臣、各部衙门口、还有那些清流言官……哪一路神仙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那些同为三品的侍郎们,手握一部之权,是“管事的”。
而他这个府尹,却是个“扛事的”。
随便一个案子,背后都可能牵扯着盘根错节的势力。
判轻了,御史台那帮老爷们第二天就能用弹劾的奏章把他淹了。
判重了,说不定就莫名其妙得罪了哪座他根本不知道的靠山,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处理民间纠纷,要防着小民奸猾。
处理权贵纠纷,又要担心自身难保。
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京兆尹难做,十年十五亡”!
在这位置上混了好几年,每日过得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不知能否顺利到达彼岸。
景泰二年考满,本有机会调任外地,却因开海,吏部说他在这里更熟悉,让他留任了。
这下还得熬一年,等次年再说。
他一面整理着官袍,一面在心里把那击鼓之人骂了千百遍。
不过心中也有些疑虑,这顺天府的登闻鼓,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敲的。
太祖爷虽设下此鼓以示“民意通天”,但历朝历代,为了防止刁民滥讼、琐事烦扰,早已立下了重重规矩。
一个寻常百姓,若想敲响这面鼓,首先就得过“越诉”这一关。
但凡诉讼,必须自下而上,从县、州、府一路告上来,各级衙门都不受理或判决不公,才被允许来击登闻鼓。
若敢越级,不等鸣冤,先打五十“越诉”杀威棒,寻常体魄,半条命就没了。
还有诬告反坐制度,若所告不实,那原告就得准备好承受他所控告罪名的同等刑罚。
这制度其实挺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后世就丢了。
更何况,衙门口的胥吏衙役也不是摆设。
他们最擅揣摩,见你衣衫褴褛、身后无人,自然有千百种法子“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或恐吓,或拖延,或直接找个由头轰将出去,让你连鼓槌的边都摸不着。
因此,这鼓声一旦响起,便意味着要么是真有覆盆之冤、泼天之仇。
要么就是告状之人,自身也有些来头或倚仗,绝非善茬。
想到此处,王福心头那点烦躁,立刻被一股不祥的预感压了下去。
“咚咚咚——”
鼓声依旧急促。
王福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威严面孔,对左右道:
“升堂!”
王福来到堂上,一拍惊堂木,压下喧哗,目光落在击鼓之人身上。
只见那人长得人模狗样,身上穿的是文人襕衫,脸上还带着几分淤青,正是那刘举人。
“堂下何人,因何击鼓?你可知顺天府登闻鼓,非等闲可动?”
刘举人深吸一口气,躬身行礼,言语带着愤懑:“学生刘文瀚,乃正统三年山东解元!今日冒死击鼓,实因冤屈无处可申,逼不得已越诉,请府尹大人容禀!”
“你有何事,且说。”王福心中暗叹,就数这等文人最为麻烦。
往往一点小事便不依不饶,仗着那点功名特权,非要讨个满意的说法。
刘文瀚指着脸上淤青道:“学生要状告京营将官,其在闹市之中,当众殴打于我。我乃正统三年山东解元,堂堂举人之身,竟遭如此凌辱!”
他摊着手,看向四方,似要博取认同一般:“这京城之内,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京营将官殴打举人……哎呦喂,王福一听,便知此事极为棘手。
“既有冤情,为何不去大兴、宛平县衙申诉,何故越级击鼓?”
嘴上虽如此说,实则是想推脱,不愿接下这烫手山芋。
涉及举人、京营,下面那两个县令若不是脑袋糊涂,怎会轻易接状?
果然,刘文翰道:“学生并非不知律法。事发之后,第一时便去了大兴县衙。可那县尊听闻学生要告的是京营将官,竟连状纸都不肯接下,只推说武弁之事,权责不清,让学生……让学生自行去国防部申诉!”
“府尹大人,学生一介书生,如何去得那些虎狼之地?地方父母官既已畏权如虎,实质不受理,学生除了来此鸣冤,还有何路可走?!”
王福顿时头大,事情果然如此,下面县令不敢招惹国防部,便把麻烦推到他这儿来。
特喵的,你嫌麻烦,我就不嫌么。
可人家既已告到此处,总不能全然不理。
“那你要状告的,究竟是京营中何人?”
“这个……”刘文瀚犹豫片刻,“学生也不知他们姓名,不过那两人皆穿青色曳撒,衣料华贵,绝非寻常兵卒。其中一人腰间露出一块牌子,上有‘京营’二字!必是京营将官无疑。”
听到此处,王福心头不由一松。
原来这人虽挨了打,却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
既然如此,便有了推诿周旋的余地。
“哼,京营官兵众多,大小将官不可胜数,岂能因你一面之词,便兴师动众彻查全营?”王福故作肃容,“刘解元,你觉得此事合理么?”
刘文翰对这推诿之言,似是早有预料,他于袖中取出一份名帖,递给身旁衙役,让其转交王福。
“学生蒙冤,幸得座师、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李洪亮李大人垂怜。”
“李大人闻听此事,言道:顺天府秩高权重,正该为京师士民主持公道,况乎殴伤国子俊才,动摇国本。特赐名帖,令学生前来陈情,非为妄告,实为补诉申冤!”
王福接过那名帖,只觉入手冰凉,却有千斤之重。
李洪亮。
那可是都察院中有名的“李大炮”,专好弹劾大臣,连部堂高官见了他都头疼。
这名帖,就是一道无声的压力。
这下可就麻烦哩。
刘文瀚见王福眉头紧锁,心中不免得意,又道:“王大人,酒肆之中目睹此事者众多,只要一一查问,不难查出那二人身份。还请大人以大明律为本,详查此事!”
王福见他这倨傲的模样,已有几分厌烦,心中更是暗道:此人禀性却与李大炮相仿,真可谓是臭味相投。
不过那李大炮眼光也不怎么样嘛,他正统三年去山东任提学御史,就点了这么个玩意儿做解元?
十好几年过去,还没考中进士,也不知还在此得意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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