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额角滑下来的时候，我还在往前走。
腿很沉，像是踩在沙子里。回廊的灯一盏接一盏灭了，只有尽头那点月光还亮着。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这里，只记得最后看到的是陆九玄靠在岩壁上的样子——他没说话，也没动，但我知道他撑不住了。
我没敢回头。
现在我一个人，没有他的气息引路，妖瞳一直在闪，像坏掉的火石。每走几步，脑子里就窜出一段画面：祭坛、火焰、星盘转动的声音。那些东西不属于现在的我，可它们硬生生挤进来，把记忆撕成碎片。
拐过长廊时，我撞到了人。
他靠着柱子站着，黑袍敞着领口，锁骨上那道疤露在外面。月光照上去，颜色发暗。我抬头看他脸，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银发变成了黑色，眼神也不再那么冷。轮廓一点点和我想的那个人重合。
“九玄？”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他没答，只是看着我。风从回廊另一头吹过来，带起他袖口的布条。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是他回来了。
我往前走了一步，脚底发虚，差点摔倒。手撑住墙才稳住身体。脑子里乱得厉害，过去几天的事全搅在一起。我在忘川水边看到的画面，他说“你该死”的表情，还有他划开手掌把血滴在我眉心的动作……全都压上来。
我张了开口，话像是自己跑出来的：“我……我一直想说……我喜欢你。”
说完我就愣住了。
这句话不该在这时候说，更不该对着这个人说。可它已经出口了，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连回音都变了味。
司徒墨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睛的颜色深了一下，紫得发红。我没有后退，也没有解释。我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反噬带来的错觉。我只知道，刚才那一刻，我看到的是陆九玄。
但他没有推开我。
反而抬起手，指尖擦过我鬓角的草药灰，动作很轻。“那就永远别忘。”他说。
然后他低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时间好像停了。
那个吻很短，几乎没有温度，可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猛地往下坠，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喘不上气。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拂过皮肤，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药味。
我想动，却发现手脚都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书院弟子提着灯笼走过转角，看见我们，脚步一下子顿住。其中一人瞪大了眼，脱口而出：“司徒公子亲了叶公子？！”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楚。
话音刚落，一道剑气从侧面扫过门槛。石砖炸开，碎石飞溅，打在墙上发出噼啪响。两人吓得往后退，其中一个直接丢了灯笼，转身跑了。
我也猛地清醒过来。
眼前的人不是陆九玄。
是司徒墨。
他站在我面前，嘴角还挂着一点笑，可眼神已经沉了下去。我看着他，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刚才那句话，是我用尽力气才说出口的真心。我以为是对着那个愿意为我流血的人说的。
可现在，它落在了敌人的耳朵里。
我的心口开始疼，不是那种尖锐的痛，而是一下一下地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走。我往后退了一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想道歉，又觉得说什么都没用。这不只是认错人那么简单，这是我把最深的东西拿出去，却递给了不该接的人。
司徒墨没拦我。
他只是看着我，声音低了一些：“你说的话，我不当假的。”
我摇头，想说话，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脑子里又闪过一片混乱的画面——黄泉海眼的咒文、陆九玄掌心的血、画像中圣子的手指点向我眉心的那一刻。这些事都是真的，可我现在连谁站在面前都分不清。
“我不是……”我终于挤出几个字，“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他打断我，“你认错了人。”
我咬住牙，手指掐进掌心。疼让我稍微清醒了些。可清醒之后，只剩下更难熬的难堪和自责。我喜欢的人是陆九玄，从一开始就是。哪怕他笨得连话都不会说，哪怕他总板着脸教训我，我也知道那是我想守着的人。
可刚才，我对着另一个男人说了喜欢。
司徒墨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那里有一道裂口，露出半截断刀的柄。他没再看我，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下，没回头。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我问，“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他又说了一遍，“但你那时候需要一个答案。”
我愣住。
他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你快撑不住了。妖瞳失控，记忆错乱，连走路都在晃。如果你不说那句话，可能下一秒就会倒下。我不能让你倒在这里。”
所以那一吻不是戏弄，也不是趁人之危。
是他在拉我一把。
我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衣角。心里那股闷胀的感觉没有散，反而越来越重。我不是不懂感激，可这份感激混着别的东西，变得说不出口。
“你不必记住这个吻。”他说，“但那句话，我要留着。”
我猛地抬头。
他已经在笑了，还是那种懒散的样子，可眼里没有笑意。“我说了，你不准忘。”
风穿廊而过，吹起了他的衣角。我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想反驳，想告诉他那不是真的，可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否认，就像是否认自己曾经真心活过。
远处又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碰倒了什么东西。
司徒墨看了眼那边，低声说：“你该回房了。”
我没动。
他也没催我，只是静静站着。过了几息，他抬手，指尖轻轻按了一下我的眉心。那里突然一热，像是有股暖流渗进去。妖瞳的金光颤了颤，慢慢暗了下来。
“今晚的事，不会传出去。”他说完，转身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额头还留着那个吻的触感，不烫，也不凉，像是刻进去的一道印。我抬手摸了摸，指尖微微发抖。
走廊尽头的灯彻底熄了。
黑暗里，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下比一下重。我想走，可腿像是被钉在地上。脑子里空了一块，又塞满了东西。我喜欢陆九玄，这一点没变。可刚才发生的一切，也不会消失。
我慢慢抬起手，摸向脖子上的琥珀吊坠。
手指碰到链子的瞬间，突然用力一扯。
咔的一声，链子断了。
吊坠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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