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声还在耳边回荡，我站在妖塔外，袖中那张符纸仍在微微震颤。它最后浮现的讯息像钉子扎进脑海——“施术目的：封印妖塔裂缝”。可司徒墨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种伤？他明明可以开口，哪怕只说一句“别来”，我也未必会踏进这座塔。
但我还是进来了。
塔门未锁，石阶上覆着一层薄灰，像是久无人至，可每走一步，脚底都能感受到地脉深处传来的微弱震动。我知道，这不是错觉。叶蓁留下的吊坠残片贴在腕内，随着深入不断发烫，仿佛在提醒我什么。我把它塞进怀里，继续往上。
第一层空荡如旧，墙上刻满断裂的星轨图。我扫了一眼便越过，直奔东南角。那里有一道裂痕，极细，却被三重符文层层缠绕。我伸手触去，指尖刚碰到封印线，空气忽然扭曲，一道身影掠过眼角——是司徒墨，背对着我，九尾舒展，正将一道光打入裂缝。
幻影。
我皱眉收回手。这阵法竟存有记忆残留，而且是他的。
第二层比想象中安静。七杀阵的杀意被压制在墙缝里，只偶尔渗出一丝寒气。我握紧剑柄，缓步前行。这一次，幻象来得更近。三个司徒墨同时出现：一个冷笑举刀，一个转身挡下箭矢，还有一个跪在血泊中，怀里抱着什么人。他们没有攻击，只是盯着我，眼神各异，却都带着某种……压抑的痛楚。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心头的滞涩。掌心划开一道口子，精血滴落在地，瞬间激活脚下符阵。光芒炸开，幻影尽数崩解。
第三层入口藏在一面移动石壁后。我按动机关，听着沉闷的轰鸣，一步步踏入。这里的空气凝滞得几乎无法呼吸，墙壁上不再有图案，只有无数刀痕交错，深浅不一，像是有人在这里反复挥刀，直到力竭。
正中央，一块巨石嵌着半截断刀。
我走近，看清了刀脊上阴刻的三个字——**司徒墨**。
刀身锈蚀严重，但靠近刀柄处，有一抹暗金色的痕迹，早已干涸，却仍透着不属于凡铁的气息。那是血，不是人类的，也不是普通妖族能流出的颜色。我曾在叶蓁觉醒时见过类似的光，从她额间竖瞳溢出。
我伸手欲取。
就在指尖触到刀刃的刹那，整座塔猛然一震。石缝中浮出幽蓝光影，画面徐徐展开——
三百年前的祭坛，火光映红天际。年轻的司徒墨站在高台之上，九尾怒张，眼中红光翻涌。他手中长刀挥落，斩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那人倒下前抬起眼，声音沙哑：“你救不了她……轮回必断。”
画面戛然而止。
我僵在原地。那老者穿着观星族长老的 robes，胸口染血，而司徒墨站在原地，手中刀未归鞘，脸上没有胜利的神色，只有近乎崩溃的沉默。
为什么？
如果他是灭族的执行者，为何刀上有金血？如果他是守护者，又为何亲手斩杀长老？
我盯着断刀，喉咙发紧。还没等我想通，胸口突然一阵灼痛。星盘封印在心口的位置开始跳动，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幻象再次袭来——这次是我自己，持剑走向叶蓁，剑尖指着她的咽喉。耳边响起低语：“杀掉司徒墨，星盘才是你的！”
不是我的声音。
是司徒烈。
我猛地咬破舌尖，疼痛让我清醒。剑插入地面，借力稳住身体，默念守心诀。一圈微光自脚下扩散，将入侵的幻象逼退。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我喘着气抬头，目光重新落在断刀上。
“若你是叛徒，”我低声问，“为何刀上有她的血？”
“若你是守护者，”我又问，“为何那一刀，偏偏落在长老身上？”
话音落下，断刀嗡鸣一声，刀身微颤，幽光再起。
新的残影浮现——
司徒墨一刀斩下长老手臂后，迅速从怀中取出一枚晶片，塞进身旁少女的衣襟。那少女背影瘦小，黑发扎成低马尾，颤抖着想要回头，却被他一把推开。他低喝：“走！别回头！”
那声音，和今夜他说“摔下来没人接你”时一样哑。
我怔住。
那个少女……是叶蓁。
三百年前，他就认得她？甚至，在那场屠杀中，他不是加害者，而是……掩护她逃离的人？
可为什么后来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为什么他会成为阴火帮少主？为什么他要在药堂饮下毒药，只为证明自己不是敌人？
我伸出手，这一次，不再犹豫。
指尖刚碰上刀柄，四周空气骤然凝固。七道杀影从四面八方浮现，每一击都带着真实的杀意。我闪身避过第一道横斩，却发现这些影子并非虚幻——它们踩出的脚步会在地上留下浅痕，挥刀带起的风压刮得脸颊生疼。
少年时期的司徒墨，初醒妖力，失控般乱砍；书院里的他，袖中断刀出鞘，刺向偷袭者；柴房那一夜，他挡在我身前，硬接叶蓁的匕首；药堂中，他仰头饮尽毒药，唇角溢血……
七种记忆，七次生死抉择，全是为护一人。
我停下反击，收剑入鞘。
第七道残影已逼近咽喉，刀锋离皮肤仅毫厘。
我没有动。
“你不是想杀我。”我轻声说，“你是想让我停下。”
杀影顿住。
“你在害怕什么？”我抬眼，望向虚空，“怕我揭开你宁愿断尾也要藏起的真相？”
话音落下，所有幻影同时碎裂，化作点点蓝光消散。断刀嗡鸣一声，自行脱离石壁，落入我手中。
冰冷，沉重，却隐隐发烫。
我用布巾裹好，藏进袖中。转身欲走，怀里的吊坠残片忽然剧烈发烫。我掏出来一看，上面映出司徒墨居所的方向，气息紊乱，像风中残烛。与此同时，袖中断刀也传来共鸣，仿佛在呼应某种即将苏醒的东西。
我停步，立于塔顶。
夜风穿行，带来一丝极淡的狐血味。很轻，混在草木气息里几乎难以察觉，但我闻到了。他受伤了，而且比昨夜更重。那道伤本不该恶化，除非……刚才的记忆回响触动了他的神魂。
原来你也听见了。
我望着他居所的方向，手指抚过剑柄。要不要现在去找他？当面对质？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为何要一个人扛下所有？
可如果他选择沉默，我是否该逼他开口？
远处传来一声鸦啼，划破寂静。
我终究没有动。
风卷起衣袍，塔影斜压在肩头。断刀在袖中安静下来，可我知道，它不会再沉眠太久。那些被时间掩埋的刀光、血痕、低语与背影，已经开始苏醒。
而就在我低头整理布巾时，忽然发现——
刀柄末端，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被锈迹掩盖多年，如今因摩擦露出一角。
那是一句我没听过的话：
“此刀断命，亦断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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